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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好多铁锅……”一名衣着单薄,头发散乱,十二三岁的矮小少年从船上下来的,跟着众人前行的路上,便看到一个铺子里,许多能装下一个他的大铁锅堆叠在墙角,毫无珍惜地让人在地上翻来转去地翻看。

他家曾经省吃俭用地买过一口,阿妈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羊皮把锅擦得呈亮,为他们煮上一锅香美的奶皮子,遇到好日子,还会用那锅煮阿妹爱吃的甜米糊,一家人围着铁锅唱歌,牛羊在身边嚼草,北风吹着经幡,飘的好的高。

在他眼里,那不是铁锅,是一个牧民家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快走!”身后的士卒呵斥道。

少年眼睛里泛着好奇,看着这从来未见过的繁华世界,他在狭小的船上待了快一个月,下船的一瞬间,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间。

他被带到一处大院,被分发了一套衣服,在澡堂里像一只羊一样被剃光了头发,搓洗干净后,换上一套旧衣服,给了一块饼,让站在院子里排队。

有人来问他:“名字?”

“多、多讹。”少年很紧张,几乎把饼捏成了团。

“哪里人?”

“夏国威州,”多讹补充了一句,“西夏国。离盐州不远的威州。”

“怎么到的这里?”

“今年草原上遭白灾了!”多讹比划着,“九月、九月就下大雪了,家里带着牲口转场,遇到了铁鹞子,牲口都被抢去了,阿爸去挡,让他们留下两只母羊,就被砍了头,挑在枪上。我和阿妈被捆着送去了盐池,中途遇到盐工闹事,阿妈让我逃,逃去宋人那里。”

“家人有一起么?”

“没有,”少年泪水滚落下来,“我找不到阿妈和妹妹了,铁鹞子杀过来,我被踩在下边,爬起来就找不到阿妈了,宋人说逃人太多了,城里装不下了,让我要么上船,要么回去。”

“好,辽东现在缺人,你去辽东吧。”

“我能在这等等么,他们说我阿妈或许上了女船,也来了这里。”少年小声地问。

“不能,”那个一边问一边写字的男人冷淡道,“这里没有太多粮食,只有辽东养得起你们,拿上这个,它以后就是你的凭证,人丢了它也不能丢,否则你便是别人奴隶,懂么?”

说着,他从手上书本上撕下半张写字的纸,递给他。

多讹接过纸,小心地放在兜里,失望地低下头,按对方的要求,绕过他,从后门出去了。

他回过头,看着巨大的院子里,摆了二十多张小桌,后方正排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些都是西夏逃来的人,”旁边一名光着脑袋的中年人叹息道,“这金国,真是造孽啊。”

“什么金国?”多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是铁鹞子疯了,胡乱杀人抢货啊?”

“铁鹞子是平夏部的精锐,没事怎么胡乱杀自己人,”那中年汉子冷笑道,“是金国要找西夏索要草料和粮食,否则便要攻打兴庆府,李乾顺想引金国与大宋火拼,征了西夏各部的粮食,各部为了过冬,便去收割其它的小部族,篪浪、富儿、大斌、埋庆族男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

多讹如被雷击:“你、你胡说,篪浪人、篪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的。”

他的族人,他的族人怎么会……

“草原上,杀掉男人,抢走女人和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中年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行了,大宋这边,至少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只是因着担心奸细,一般不会审问,便直接送来这里。”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做?”多讹泪水滚落在地上,“我们每年都献上牲口和女人,征兵时,也都自家带着铠甲和马匹,我的爷爷就死在永乐城,我们那么忠心……”

曾经有很长时间,他都梦想成为一名铁鹞子,穿着最厚重的铠甲,骑着战马,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因为养铁鹞子,”中年人无奈地解释,“铁鹞了是大夏的根,再怎么样,都要保住这三千铁鹞子。你们家的人和牲口,都被用来喂养它们了。”

多讹咬着牙,擦干眼泪:“总有一天,我要打回威州,把所有铁鹞子挂在枪头上!”

少年带着恨意离去。

又告诉了一名西夏人真相!

中年人看着他走远,拿着写着“大宋皇城司办”的定制铁水壶喝水润喉。

这时,又有人在不远处怅然地看着这密集的人群。他调整下自己那已经学得十分纯熟的西夏语,熟练地走过去,长叹一声道:“这些都是西夏逃来的人……这金国,真是造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