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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穆压住不知为何开始泛滥的无语,继续努力把他们当做空气。

他不再默算心率,改为默数倒计时——

最后百米。

最后五十米。

最后十米。

最后……

心中通明,千穆合上被汗水彻底模糊的眼睑,不急不躁,无比平稳地跨出最后那小小的一步。

他也计算过完成目标那一瞬间身体的冲力,会略略冲出去一些,不至于摔倒。

千穆牢记刚结束剧烈运动,再难受也不能一下子瘫坐,随着惯性再往前小跑了几步,便变跑为走,再走一段路才能休息。

——是的,这的确是他完美无缺的计划没错。

再次。

千穆再次遭遇了人生道路上无法回避的……一二三四五个坎坷。

湿透了的训练服紧巴巴地贴在背心,很不舒服,他刚刚缓慢停下,准备更加缓慢地挪动沉重脚步,去更衣间冲澡再换身衣服。

“啊呀?!”

“谁推我哎等等等等——”

“……嗷!”

“——呃噗!”

……猝不及防。

千穆的五感都捕获到了来自身后的巨大危机,发出警报轰鸣,但偏偏这个时候——他站着归站着,但两条腿却跟不存在没什么差别了。

一个攒足劲儿冲刺终点的混球——没错,称呼里加上了浓厚的感情色彩——以为得到了解脱,却忽略了人体猛冲的惯性有多恐怖。

好吧。

或许他其实没有忽略,他只是对千穆的行为进行了错误预判,以为千穆跑完会立马倒地不起,完全没想到对方不仅没倒,还稳稳当当地多挪动了几步。

混球发起胜利冲锋——发现运行轨道前方多出一道红色身影——刹车——耗尽洪荒之力勉强刹住了。

然而后面被挡住视线的人没刹住。

千穆当时的表情可以用“茫然”来概括,而当他猝不及防被萩原研二一头撞上时,“茫然”不受控地瞬变成“错愕”和“恼怒”,使不上力的双腿当场倒戈,整个人脱力向后歪倒。

“你们在搞什么……危险!”

第一个抵达的降谷零就在千穆不远处挎着身子休息,见此也来不及诧异了,下意识过来扶一把的同时,正好给千穆和萩原研二做了人肉垫子。

而没等最底下的“垫子”降谷零缓口气,罪魁祸首——刹不住车的松田阵平一脸惊悚跌撞而来,大力撞翻了上一秒勉强站稳着陆的三层汉堡,两瓣面包片和中间的肉饼散了一地,还不幸地被可恶的卷毛踩了几脚。

只来得及把松田阵平拎住的伊达航:“……”

瞬间瞪大眼睛的诸伏景光:“……”

慢跑过来的其他人:“……”

“肉饼——不是,源?!你还好吗!!!”

下意识喊出内心所想的诸伏景光大惊失色,慌忙查看间,甚至没来得及关心一下瘫在一起降谷零和萩原研二。

千穆:“…………”

千穆仰头被夹进了略有些不平整的塑胶跑道,身上身下还压着又热又重的两个人,自然算不上好,他一手撑住,晃了晃脑袋,打湿成几缕的刘海歪七扭八地贴着额头,汗珠斜斜地滑过鼻尖。

他赤红的双眼直视诸伏景光惊慌的脸,半晌不眨动,平时的神色像被冰封,犹如高悬于教堂顶端的宗教画——现在这张肃穆庄严的油画却摔了个底朝天,碎得稀巴烂,又宛如铜墙铁壁间出现了崩塌。

崩了,又没完全崩,还有一丝理智拴着。

但似乎距离火山爆发不远了。

诸伏景光在这眼神的注视下竟万分紧张,赶忙伸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不、用。”

千穆缓缓伸出没有血色的手指,想要扶额的动作半路改为了撑地,挪了挪身子站起身来。

——下面还有个人呢。

“小千穆!对不住!!!”降谷零爬起一半还未发话,一边的萩原研二倒是反应剧烈,几下蹿起而来,脸色差点比千穆还白,一看就被吓得不轻。

“……”罪魁祸首也过来了。

松田阵平一直热衷于找千穆的茬,这次引发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惨案,他面色变幻万千,彻底哑然,眼中泛起对他来说非常少见的内疚。

平常和人跌跌撞撞打来打去无所谓,他怎么都不会心虚,但把人换成源千穆就不一样了,没看到他跑完步就险些原地升天了吗!

“对……对不起啊。我送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能行吗?我去叫救护车。”

“医科大学就在附近,去那里也可以。”

“小降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伤到了没?”

“没事,小问题,先送情况危急的源君去医务室,我顺便过去上点药就行了。”

班上其他人随后也赶到,把千穆围得更加密不透风,忧心忡忡地迅速商量完,这群人擅自做了安排,却不想当事人不配合。

“不、用、了。”

咬牙切齿的第二遍。

几人愣了愣,低头看过去,只见千穆泰山崩与面前而色不变的神色终于彻底裂开来,眉头深皱,一副冷脸顺势垮塌,哗啦地崩溃下去。

入学维持至今的人设正摇摇欲坠,某位boss的表情管理失控下,神情却是生动了一些,风雨爆发前最后一道平静的目光,耐心的从最近的萩原研二开始,依次扫过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伸着手欲言又止的降谷零,还有后面那一张张眼熟、却并未认真看过的年轻的脸。

每一次失误之后,第一时间总结教训最为重要。

他理应在被这群人包围的那一瞬间,立刻采取远离的行动,跑得远远的,而不是不闻不问,被骚扰视线及干扰聊天消磨精神力,最后才会精力不支,心力交瘁,导致了这次重大失误。

千穆在爆发边缘忽然有所醒悟。

想不与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光无视是不行的,这些人……主要是这五个人,就不能用正常手段来应付!

所以他不气了。真的。

“我没受伤,一个意外而已,你们不需要在意。”

说完,千穆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重新将表情摆好,顺了顺气,撑着地面起身。他得走,他需要休息洗漱,需要立刻远离这群混蛋,没有人能阻……

“不要逞强啊喂!”

“不用强撑着的,我们知道你是不想被特殊对待,但请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想去医院没关系去医务室吧,走,我们陪你过去!”

被好几只胳膊拽住的千穆:“?”

“都说了,我没……!”

“你这混蛋……嘴硬能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全是冷汗,没有一点血色,走一步骨头就在咯噔响吧……今天,我绝对要把你揍、不对,塞进医务室!”

千穆:“???”

双拳难敌十手,更别说绑架他的数人斗志昂扬,听不进人话,讲不通道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简直没完了。

千穆反对无效,被全班上下一心,强行扭送医务室,当天又做了一系列检查。

除了肌肉酸痛,以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小擦伤。

屁事没有。

“等等,血压突然升高了!降了,又高了!非常不稳定啊,还是留下观察一晚上吧。”

千穆又被按在病床上,最开始血压不稳是累的气的,至于后来的跌宕起伏、反复不停……他默默安抚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小心肝,闭目调整了无数次呼吸,默念了无数次冷静冷静跟他们置气一次减寿一年——终于彻底心无波澜了。

小小的病房塞不下十几号人,所以其他人确认他没有大碍就回去了,只留下最热心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五个人。

伊达航说他是班长有责任留下来照顾,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表示不看着千穆的血压稳定下来他们不放心,一边降谷零道了声去给“病号”接热水去了,这会还没回来,松田阵平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最应该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这卷毛小子坐着就坐着,还非要拉着个脸,跟“病号”大眼瞪小眼这一点很烦人。

千穆靠在抬了些高度的病床上,脖子下垫的枕头要掉不掉,仿佛自带消毒水气息的被子压在胸口以下,这个姿势基本算坐,不能叫躺,正好方便了他面无表情跟松田阵平对视。

“……”

“……”

“滋滋滋滋滋——”

松田阵平扭头,凝视发小:“研二,你在干嘛?”

萩原研二停下了嘴里浮夸的配音,搬了个凳子也坐在病床边,两手开始比划:“模拟你们俩死亡凝视爆出的电流,很贴切吧,再瞪几眼就要把我们炸飞了。别这样啦,大家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嘶,恶心到我了。”

“唉唉唉,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啦,有一个死也不肯坦率的发小真让人费心。来吧小阵平,跟我一起念:很抱歉源千穆同学,我其实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你实在太努力了,让我看得心情复杂压不住火气……哎这样听起来好像更不妙了?那换一句——不打不相识,吃了这个友谊的象征,我们就一笑泯恩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