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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志保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位新的监护人。

是监护人,而非保姆。

从字面上理解,监护人是比保姆重要的多,也亲密的多的关系,监护人需要关心被监护对象的方方面面,承担起教育与保护的义务,而非仅仅照料好她的衣食住行。

但宫野志保并没有期待两者的区别。无论是保姆还是监护人,她都没有想要亲近的念头,像以前那样保持距离,偶尔提出自己的需求,就足够了。

监护人的存在,大概是为了加强对她的管理,就像很小的时候,被安排来照顾她的陌生男女那样。

他们会严格的控制她的一日三餐,保证她的身体健康,也会更加严厉地监督她的学习,催促她尽快完成日程表上的每一项安排。

既不像对待未成年的孩子,也不像对待宠物。

因为无论是孩子还是宠物,都有旺盛的好奇心与活力,而这些是宫野志保没有的。

“监护人”们不给她飞出栅栏的机会,他们让宫野志保很早就认识到,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不管她飞到哪里,笼子都会跟随着她,她的未来早已定好。

——工具。

她在别的孩子还懵懵懂懂时,就理解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再大点的时候,宫野志保看到随意翻来打发时间的记录片中,出现了一段段机械铿锵的流水线画面,忽然对自己存在的意义更理解了。

让一个早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变得沉默,变得死气沉沉,是环境和大人的错。

她不管如何跟着保姆更换住处,真正身处的环境都不会变,提着鸟笼的大人也不会改变心意,打开牢笼让她飞走。

这一次也一样。

茶发女孩以超越年龄太多的成熟思维想着,眼眸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人偶,冷漠地注视着事态发展。

“志保,你的新监护人想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房间?家具和墙布喜欢什么颜色?对了,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比如想要的玩具、喜欢的装饰……都可以提出来哦。”

保姆用不变的温柔嗓音询问着,每次跟她说话都会特意蹲下,方便她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宫野志保不用看就知道,保姆在真心在为她高兴,因为这位家庭背景不明,对人冷冷淡淡的小女孩,终于能被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带走,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了。

保姆并不知道,她被带走反而可能更糟。

宫野志保以为自己习惯了,不管再被怎么扔来倒去,亦或者与关系淡漠的保姆分开,她都不会有感觉,可事实却是,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不好,心里闷沉沉的,这种情绪大概叫做难过。

“我没有喜欢的,怎么样都可以。”

换一次住所,就会被问同样的问题,除了第一次,后面她每次都这样回答。

“哎?不要害羞呀,志保。那会是你以后的家,当然得按你喜欢的样子来——你的监护人是这样托人转述的呢,看得出来真的很关心你。”

——不,只是说说而已,“那里”的人,不会真的关心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想法。

即使已经证明了她是一个有用的天才。

没意思,她才不会当真。

宫野志保有时候会想很多,只不过她从来不说,尤其是还带着孩子气的那些。

“书房里的书,都要带过去。”

“那是肯定的呀,你现在的房间呢?东西都要带过去吧,布置都保持原样?啊,要不要换个风格?把床单和柜子都换成粉色,再买一些可爱的娃娃……”

“不要,我不喜欢,房间越简单越好。”

“可是……”

宫野志保忽然感觉很不耐烦,她为什么要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比起去想那些普通小女孩喜欢的娃娃、玩具、漂亮公主裙,还是学习看书更有趣。

“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要去看书了。”

茶发小女孩冷淡地说完,将拖鞋踩得啪啪响,回楼上书房的步伐比以前更快。

除了打扫卫生时,保姆不会擅自进书房,而她的书房虽然整洁,却比很多成年人的书房更大更宽,放眼望去全是书架,摆满对常人来说形同天书的专业书籍。

墙角放着一个可移动的阶梯,方便身高不够的她随时取书。但此时宫野志保站在书架前,仰头,没有目标的目光徒劳地摇曳着,半晌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脚尖。

小女孩抱着腿,坐在两排书架中间的夹缝里,取下后没有放回去的书堆盖过了她的头,从外看不见她的身影。

就这样坐了很久,宫野志保才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没看完的书,默默消磨掉到晚餐前的时间。

宫野志保好似不曾受未来改变的影响,仍在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过着单调的生活,一月一次与姐姐的见面,她也只是平常地告诉姐姐,有新的人要来照顾她,她又要搬家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会更少,让姐姐不要担心。

可她还是看到了姐姐担忧的神情。

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宫野志保在搬家的前一天,早早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深夜也没能睡着。

保姆已经睡下了,她无声跳下床,故意发泄一般光着脚,将拖鞋踢开,悄悄跑进了书房。

书房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也是最熟悉的地方,仿佛在这里,她才能安心。

换去新居所后,据说书房会修整成跟这里一模一样,书也会全部搬过去,可是……还是不一样。

她把自己蜷缩在老地方,任由从书影中透出的黑暗,将自己小小的身躯包裹,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被焦急的保姆找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九十点的样子。

“志保!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要赶紧收拾了呀,你的监护人已经到了。”

“唔……到就到了,等等不行吗。”

宫野志保把迷糊的小脸蜷进臂窝,下意识发出了烦躁的牢骚。

“……哎?”

保姆被她的反应震惊到了。

照顾宫野志保好几年,这个小女孩几乎没让她操过心,早上会自己乖乖起床,只要露面,便是让人偶尔会怀疑谁才是大人的清醒状态。

小女孩从来没对她撒过娇,肢体接触只限定在必要的时候,说话除了简略的提要求外就是客气,哪里能想到她还能这么……

“啊,志保,你怎么没穿鞋?”保姆忽然注意到重要的细节,立马急了,“这可不行啊,穿得还这么少……这孩子到底在书房睡了多久?”

也顾不上跟还等在楼下的那位先生说一声了,保姆急匆匆将宫野志保抱起,回到她的卧室,给她换上足够保暖的厚衣服,再把鞋袜好好穿上。

换成以往,宫野志保早在换衣服的过程中清醒,随后清晰明确地要求自己来。

然而,她今天的困意竟是出奇的沉,不仅没有迅速醒来,在床边坐着坐着,又不知怎么睡了下去,枕着随手抓来的被角,闭着眼把自己蜷成一小团。

保姆只是去卫生间给她拿毛巾擦脸的功夫,回来一看,小女孩居然又睡过去了。

“哎,昨晚休息得不好吗,可是……”

保姆正左右为难时,身后响起了几声节奏有序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只轻轻敲了几下,便用沉稳的嗓音问道:“不好意思,我方便进来吗?”

是那位监护人先生。

他在楼下等了大半天,迟迟没等来保姆和宫野志保,可能以为她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便上楼来看了。

毕竟是女孩子的房间,成年男性没有选择直接开门进来,而是先在外面询问。

小女孩的卧室收拾得很干净,因为年龄还小,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私人物品,不过,保姆倒因这个举动对他多了一丝认同,很快应道:“没有关系,您请进。”

于是卧室门打开,身穿白色大衣的红发青年走了进来。

右手落在后方,轻轻带上门,他的视线先礼貌地在保姆面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后,便越过她,看向还缩在床边的茶发小女孩。

保姆轻抚着宫野志保的后背,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

局促是因为,这个初见只觉得帅气亲和的青年身上,有着一股特别的气度,虽不凌厉,举手投足间,皆透出一股隐隐强势的威迫感。

只不过,他至少看上去很好说话,对志保也相当上心……志保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睡着了,还不小心耽误了这么久,这位先生会不会表面不显,心里却不耐烦呢?

保姆紧张的就是这个,很担心小女孩的行为会给新监护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千穆的眼角余光瞥见保姆倏然紧绷的表情,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他吩咐过后,负责给宫野志保挑选保姆的人没有阳奉阴违,的确换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保姆。

就是想象力有点太丰富了,人还没接走,他就快被脑补成没耐心不负责的家长了。

“西川小姐照顾志保多久了?”

“啊,有五年了。”保姆虽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还是如实回答。

“原来如此……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您青春中最美好的岁月,都花费在了志保身上。”

千穆脑中闪过保姆的资料,在微不可见的停顿过后,他来到床边,并未在第一时间关心小女孩,而是再度看向保姆,唇角勾起带有真心的弧度。

“请接受我的感谢和敬意,您将这个孩子照顾得很好,还有……也请让我代替这孩子向您道谢,谢谢您的付出。”

“……啊?啊!不、这怎么好,请别用敬称,我也不是……”

保姆懵了几秒,顿时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克托尔先生您太客气了!照顾志保是我的职责,我才应该感谢这份珍贵的工作……帮我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

千穆笑着摇头。

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性,年轻美貌,前途无限,虽然起初是为了高得吓人的薪酬,才选择做保姆这行,但她一当就当了五年,期间从没谈过恋爱,把几乎全部时间都花在了难以相处的小女孩身上。

这份用心,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的,连十岁小女孩都明白。

宫野志保可能曾想要对西川小姐表达谢意,但她因为性格,亦或是别的原因,没法将心里话说出口。

千穆似乎因为某些原因,觉察到了她这份藏得极深的心意,于是他开口,帮转述了这份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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