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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想要,也不至于意见这么大吧。”

千穆维持着被迫抬头的姿势,视线却移动到黑发男人倏然冷峻的脸上,语气平和,失温的面孔仍不见怒意。

“……”赤井秀一的沉默十分短暂,似乎不假思索便找到了最近的答案,“你的药放在哪里?”

千穆尚未回答,颤抖着靠近的宫野志保突然转身,飞一般跑出了实验室:“应该是哥平时和营养剂一起吃的那种药片……我去拿!”

茶发女孩从恐惧中找回了些许理智,给双手没空的赤井秀一帮了个大忙,但此时,还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赤井秀一等她的脚步声飞快远离,才沉声道:“放松,克托尔,你现在的状态不对。现在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亲口回答。”

“第一个问题,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是吗?”

“……”

“第二个问题,你的病情,与这个实验有关,是吗?”

“……”

“第三个问题……”

纵使难以开口,赤井秀一还是直视红发青年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是吗?”

千穆没有回答。

赤井秀一却从他沉静无波的眼神中,自行找到了什么答案。

“我能帮你做什么?”虽然心知没有用,赤井秀一还是忍不住问。

“……”

千穆轻轻叹了口气。

从赤井秀一到宫野志保,一大一小全是极其敏锐的人,他隐瞒不了什么……虽然也有他自己粗心大意的缘故就是了。

“谢谢你的关心,Rye,只不过……”千穆示意性地晃了晃被赤井秀一压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臂,“帮忙把手挪开就足够了,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的模样可能有点吓人,但真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严重。”

赤井秀一分毫不让:“等你老老实实吃完药,我会放开的。”

“你不觉得这个对话很奇怪吗,尤其是,发生在我们之间,就像是……”

“就像哥哥对付死活不肯吃饭的弟弟,这是先兵后礼。”赤井秀一先给出了一个相当腻歪的形容。

是的,换做平常,他本人和千穆都得被腻歪出一身鸡皮疙瘩,但用在此时此景,居然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好意思,我从没给人当过‘弟弟’,不敢保证等下会做出什么反应。”

千穆的眼中还是浮起了怪异,有些心里话总算能顺畅地吐露出来:“我以为,我们的信任互换,再少也会掺杂一半以上利用的成分,是再怎么磨合都抹除不掉的……结果,你还真的完全代入进角色了?”

什么“家人”,什么“兄弟”,他给出的最高预期也只是“朋友”,根本没想过还要往更上面走。

千穆以为赤井秀一也是这么想的,两人的目的都不纯粹,平时相处得不错,真心和信任都给了,那就差不多了——但他居然打算来真的?

“很奇怪吗?”赤井秀一反问,“我做的只不过是等价交换,把我认为对等的‘筹码’返还给你,少一点可以再补,多一点也无所谓,毕竟你是个值得我费心的家伙。”

“用摸不到手里的东西,凭空换一个互相依靠的…兄弟?唔,的确是个划算的交易,下次还有这样的好事,别忘了再叫我。”

千穆微扯嘴角:“可是,我觉得亏了。”

“你亏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我亏大了,每一次都是。”千穆重复,忽然闭了闭眼,仿若要以这个举动暂时压下心头翻涌的杂绪。

被赤井秀一这么一打岔,他解下负担后的“轻快”已荡然无存,胸腔内空空荡荡,宛若什么都没有,苍白的心跳声只在遥远之外回荡。

“松手。”

“……”

一瞬过后,红发青年从“正常”到“死寂”的转变,赤井秀一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缓缓抽手,却未立刻直起身,而是在红发青年松垮下脊梁,疲软地靠向椅背时,帮他将凌乱不堪的衣领整理好。

千穆不曾开口,哪怕是敷衍的一声“谢谢”也没有。

此刻的他抽不出多说一个字的力气,自身便像一尊已被寒冰浇筑的雕塑,纵使外面有火不断扑打,也融化不了将他封死的外壳。

宫野志保抓起药瓶赶回来了。

以前她不知道千穆哥有在吃药,直到最近他服药的频率增加,她才注意到这瓶药的存在。

他说这是钙片,有营养液的前例,她便信了,也就没去验证药物成分。

与只能依据残缺资料推理的赤井秀一不同,宫野志保切实地加入了研究,除了千穆本人,以及不在这里的贝尔摩德,她便是最了解真实内幕的人。

宫野志保最开始只是充当千穆的助手,主要参与的对某种特殊物质的分析研究,后来见识与实操水平飞涨,有了独立研究的资格后,千穆便将更隐秘的项目资料共享给了她。

这部分资料涉及了某种严重的基因缺陷,宫野志保此前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基因病,对貌似数量只有“一”的独特病例十分好奇,还有几分想要深入研究的兴趣,只是千穆哥没将这个项目作为重点来攻克,她要忙着另一边,感兴趣的部分只好搁置。

久而久之,就在她几乎要忘了还有这回事的时候——千穆哥出事了。

隐约想起来,资料中对病症的描述写着,患者病发前期与常人无异,病发晚期,如无特效药维系生机,身体机能会迅速不可逆地衰弱,直至最后虚弱枯败而死。

宫野志保顿时想起了那个被搁置的项目,那个始终只有一人的身份不明患者。

她想立刻打开电脑,找出被她丢到文件夹角落的资料,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重看一遍,但终究还是忍住,先奔往重要的人身边。

回来的路上,小女孩似乎跑得太急,不知在哪儿撞了一下,手臂磕出了一块青肿,但这个孩子却像感觉不到一般,还没跑近就将药片倒出来,要直接往千穆哥嘴里塞。

“女孩,别心急。”赤井秀一从她手里接过药片,和自己接来的水一起递给千穆。

千穆沉默着接过,吞咽下药片。

药物要等许久才能起效,或许从这一刻开始,药效便已经接近消失了,吃不吃区别都不大。

他感觉很麻烦,他需要给这两个直直望着自己的人一个解释——小志保看着都快害怕的哭出来了,他还需要耐心地安抚好她,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再反省一遍,保证以后不会再像这样乱来——

不算麻烦。他认可这么做的意义,那么付出些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反正,还死不了。

“永生的宝石虽然不能让人永生……但保佑长生也不错。”

千穆忽然间再度开口。

不管气氛如何,这时候该不该说这种话,他都自顾自摊开掌心,将攥紧没丢掉的饰物展示给两人看。

“克托尔……”

他像是没听到赤井秀一的阻止,仍用平缓的语气说着:“虽然起到的只有心理作用,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收下。”

“……哥!不要说了!”

“希望你们能够无病无灾,长长久久地,自由地活着。”

千穆说完,问道:“你们愿意,接受我的祝福吗?”

“……”

红发青年凝望过来的眼神,铭心刻骨。

宫野志保还小,只觉得兄长猩红的眼眸太黑太暗,似有什么可怖的绝望在里面浸染……可怕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这份充斥着不甘执念的眼神。

这份执念是什么呢?看不出来,感受不到,这份太过沉重的未知,令小女孩万分恐惧。

赤井秀一却是能领会到。如果只是用绝望来形容这份沉重的意志,那便太浅薄了,那眼底燃起的分明是漆黑的火焰,这火会一发不可收拾,将自身与黑暗一同烧尽。

这是一份必须收下的“礼物”。

不仅要收下,还要以此为连线拽住,拽紧——如果不及时拽住这个人,他随时可能会化为随风而散的灰烬。

“我接受,谢谢你的礼物,和祝福。”

赤井秀一率先说道,主动从千穆手中拿起那枚袖扣。

宫野志保忍住眼泪,在黑发男人的示意下,也将那对小小的耳钉取走。

接过后她根本没细看,只是咬住嘴唇扑到千穆身上,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

千穆拍拍她颤抖着的背脊,想让她把头抬起来,不要被污浊的血迹蹭花了脸,但宫野志保就是不抬头,也不肯动。

她微颤的左手紧紧捏住那对耳钉,另一只手,却是越过了离得更近的红发青年,抓住了旁边另一个男人的袖子。

赤井秀一明白她的意思。

女孩不能向兄长求助,便下意识寄希望于年龄最长又可靠的他,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但……这一次的委托,赤井秀一恐怕无法完成了。

涉及世间最让人无计可施的疾病,他也没有办法解决。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之前克托尔为什么那般干脆地说,他帮不了他,原来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

实验室内,仿佛从未这般安静过。

千穆摸着小女孩微微颤动的头,在她耳边响起的嗓音轻不可闻:“志保,你一定能好好长大。”

“实验失败,等向上汇报完,我们之后,就不需要再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