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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响起哗啦的流水声。

赤井秀一先倒了半杯酒递给千穆,千穆接过后,他才给自己倒上。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摇,两人手里都握着酒杯。

静静对视时,赤井秀一主动将酒杯送向千穆的方向:“敬自由。”

“敬自由。”千穆微笑着复述。

——当。

两人的酒杯轻碰,响声清脆悦耳,宛如由衷喜悦的庆贺。

最初,千穆照样只是浅饮一口,黑麦威士忌独特的辛辣气息席卷口腔,似还顺着吞咽酒液的途径,在喉管与肺腑间激起同样呛人的火辣。

他当然没被呛到,却合上了眼,仿佛想要细细品尝自由的滋味。

赤井秀一静等到他睁眼,才开始第二次碰杯。

男人的绿眸中似也升起了不畏酷寒的温度。

“敬活着。”

“敬活着。”

这一次出乎意料,千穆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手举空杯,他对赤井秀一笑道:“我需要再用一杯,敬死亡。”

赤井秀一爽快地给他再倒一杯。

两人就在几乎被雪埋没的小车内,全然不知外界般碰杯对饮。

一时间仿佛回到过去。

还是“Rye”的赤井秀一做完任务,拒绝掉不靠谱搭档约个SPA的诡异邀请,先回临时据点洗澡,洗完一身血腥硝烟味后,再带着酒和食材上门。

第一时间先进实验室找人,实验室没有就上楼进卧室,把一日比一日没精神的男人半喊半拖起来。

在一番非常努力但实际成效不如点外卖的操作后,面色僵硬的厨神端着卖相不太好的小菜出来了,同时上桌的还有倒在小盏里的果酒。

偶尔喝点酒对身体好。赤井秀一每次都这么说。

男人如果想拒绝,可以直言,对他衰败到五脏六腑的残破身体而言,吃什么喝什么都没用。

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和同样沉默的卧底面对面喝着……

“偶尔喝点酒,确实对身体有好处。”千穆忽然说,像是心血来潮的感慨。

赤井秀一凝视他白皙的面庞,不见醉意,却有鲜活红润的血色充盈。

于是,男人含笑应道:“嗯,想喝的时候记得叫我。”

“好啊,等下次……”

话音未完,千穆的视线落到窗外。

雪不知何时停了。

天光撞破阴沉数日的云,照亮了山间,今天起又会是晴天。

有谁的手机在微弱震动。

千穆没看消息,只是将手机放回半干的西裤口袋:“我该走了,不久后,东京见。”

“……”

赤井秀一没有说“好”,也没有再叮嘱什么“小心”。

慢了一步下车,送不了几步,所以干脆不送,男人从山腰往山下看,目送只着单衣的红发男人独自往下走。

许是顾及路上未化的积雪,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但还是很快就走到了赤井秀一的视野之外。

FBI的神色依旧淡然,双眼沉静,不看他默不作声捏紧的拳,可能会以为他的心情也是如此平静。

寻找了一个能远远看到山脚路旁的隐蔽角落,赤井秀一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把千穆接走的车辆,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

是贝尔摩德。

意外却又不意外。

千面魔女一下车,便冷漠地伸手,扣住男人脖颈间的脉搏。

看不清口型,所以无法确认他们说了什么,赤井秀一只知道,确认脉搏后,金发女人连一秒都不愿耽搁,径直打开后座车门,将男人推了进去,而她自己绕到另一边,不去来时坐的副驾,立即坐到了男人旁边。

黑色的保时捷就这样开走了。

赤井秀一多看了那辆车几眼,只是将其记下,并未往深里想。

一是他还没到看到一辆保时捷就立刻联想到Gin的地步,二是身为组织实际掌权者的Gin很忙,怎么都不可能在天方亮时,突然出现在这个荒郊野外。

还是作为司机出现,更不可能了。

赤井秀一只是在思索,如果贝尔摩德是控制千穆的高层之一,他并不会觉得奇怪,可这样的话,跟他此前的推测就有明显不符之处。

自三年前逃离岛国起,他就遭到了贝尔摩德和Gin发起的双重追杀,追杀的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哪怕他回到了FBI主场的美国,都差点没抗住,在外狼狈躲藏了好一阵。

这两个组织高层发疯的劲头有多可怖——大概是可怕到让詹姆斯事后问了他不下几十遍,他是不是炸了黑衣组织总部但自己不知道的程度。

Gin追杀他的方式是不计代价,宛如不给老鼠半丝喘息机会的扫射轰击,用上再多人力物力财力也要把他挖出来弄死。

贝尔摩德却不跟Gin的人手一起行动,地位极高的她莫名选择亲自追杀他。

一年前的纽约,贝尔摩德易容成杀人魔,用肆无忌惮的方式把他逼了出来。

赤井秀一那时刚摆脱Gin派来的人手,受了伤导致行动迟缓,跟疯狂追杀他的魔女对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若非事态临时出现了转机,他会死在那一晚。

伪装成男人的魔女一枪枪将他逼至巷尾,每开一枪,都用古怪的语气念着他的名字。

——R、y、e……

——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

女人爆发出了她自己的本音,却不知为何,她的嗓音沙哑破碎,丝毫不见往日的优雅动听,像是经过了无数次咽喉渗血的歇斯底里哀鸣,满是食其肉磨其骨般愤怨。

贝尔摩德疯了。赤井秀一不知原因,做出这个判断却很容易,因为女人几乎把她疯了写在了脸上,刻进了眼里。

只不过,他不关心贝尔摩德的心理活动,眼里只有女人在情绪起伏下暴露出的弱点。

女人没有握枪的那只手,始终握着垂挂在身前的某样【东西】。

有链条,似乎是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被女人死死攥在掌心,仿若那是放开就会消失的宝物。

赤井秀一冷静地等到了时机。

他在匆忙间回击的那一枪,打断了项链的链条,魔女被逼退时松了手,滑落的吊坠铿锵撞地,滚到了黑暗的角落。

他没看见那“吊坠”的全貌,贝尔摩德的反应却如他所想的那般激烈:吊坠滚落后,她根本没想到前方还有个赤井秀一,条件反射立即去拾。

赤井秀一开了第二枪,最后一颗子弹不出意外击中了贝尔摩德,女人却像是忘记了疼痛,还在急切地寻找失落的吊坠。

直到赤井秀一离开了暗巷,他都没有听到吃痛的惨叫——但是,有别的声音远远地传出。

好似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孩子的母狮发出的哀鸣,那绝望与悲痛糅杂难分的尖利悲泣,即使是敌人听见,也不禁为之心颤。

那日之后,赤井秀一便在心惊,他和千穆阻碍的实验项目,竟然重要到能把高层逼疯?

贝尔摩德是如此,Gin对这项实验的在意程度也不相上下。

这个发现或许让男人稍微宽慰了一点,能让那群食腐的乌鸦痛不欲生,千穆为此而死,也就更……

——理性上可以这么认为。

但情感上无法接受。

那时的赤井秀一想,不管怎么说,他的友人,他的家人,一个本应耀眼炽热的生命,的的确确为此而消逝了。

狙击镜中出现了银发男人的背影。

赤井秀一狙击镜的准心扫过了仇人的要害,最终在男人手里的窃听器停稳时,心中闪过了一丝遗憾。

两枪,一枪击碎窃听器,一枪击中Gin的瞄准镜。

银发男人在愕然与愤怒中回望,两人遥遥相对,目光尽是冰冷。

Gin和赤井秀一同时仇视憎恶着对方,然而Gin只需要杀了赤井秀一就能雪恨,赤井秀一杀了Gin,一定程度上能有所欣慰,但这点分量还远远不够。

赤井秀一,这个男人无比贪婪,他要颠覆整个组织,为重要的家人报仇。

假死是实现这个目标的必要手段,他欣然接受,只是针对男孩做的“完美”计划,做了一个重要的补充。

——如果我进了圈套,Gin不会让基尔动手,那个男人很乐意亲自开枪,打烂我的头颅和心脏。

——啊?嘶,可是,以Gin多疑的性格……

——嗯,所以他过来的时候,大概会调上起码一百号人马,确保我留不下全尸吧。

——赤井先生……不要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如果是这样,这个计划就没法实施了……

——没事,把Gin引走就行了。

——啊?怎么引?

赤井秀一用笑带过,没有告诉男孩他具体要怎么引。

连Gin都想不到,当初狼狈逃离的前卧底偷偷摸摸回来后,竟然胆子大到还敢故地重游。

赤井秀一去了一趟藏在郊外的秘密研究所,具体地址千穆告诉过他,所以他找得到。

他原以为,自被单独关在这里半年的三人离去后,这个研究所就要遭到废弃封闭,可来了以后才发现,事实正相反。

虽然地面的疗养院无人居住,但地下研究所还有人进出来往,时间间隔应当还不久。

赤井秀一没有尝试到研究所里面去,略微看了看过于干净整洁的四周环境,他就潜入了上方的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