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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尸?想来应该是上次来鬼国探秘的那帮人有他的旧相识。百里决明挠挠头,问:“喻家的还是谢家的?他们来的时候你才几岁吧?”

“先君故友,算是在下的长辈吧。”裴真垂下眼眸,道,“‘死生诚大矣’,若有机会,还是迎哀骨回乡的好。”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那个人大概是待他极亲厚的长辈吧。百里决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生死这种事儿,一般人很难勘破,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鬼魂呢?就连他自己也是个破不了执念的可怜蛋,更可悲的是他死得太久,生前的事情忘了个精光,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忘了。

他叹了口气,说:“虽然这么说很像在说风凉话,不过死生是天命之事,‘大块载人以形,劳人以生,佚人以老,息人以死’。死了挺好的,见不到烦心人,碰不见烦心事,你不要把死掉想得太坏。”

“这样么?”裴真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是啊,”百里决明仰头看天,“我有时候挺想走的,若不是因着寻微没着落,我早走人了。当一个死不掉的恶鬼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一天捱一天,每天日子都一样,无聊透顶。寻微没来的时候,我试过很多办法自尽,割脉、上吊……能试的都试了,没法子,活人自绝的办法对我没用。”他想起什么,歪歪嘴笑了笑,“谁知道寻微来了之后,看见我用来上吊的绳环,她不明就里,央我用那玩意儿给她做个秋千。我看着她荡秋千,笑得傻啦吧唧的,突然觉得活着也不差,才放弃自绝那档子事儿。”

“竟是……如此么?”裴真有些怔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幼时他最钟爱的秋千是师尊曾用来上吊的东西。

“生啊死的,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男孩子,坚强一点。”百里决明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和鼓励,“咱帮他收拾遗骨,他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没想到这小子平日总是笑吟吟的,心里还藏了这样的悲伤。惦记故亲,不忘旧恩,是个好孩子。百里决明对他的评价越发高了,扭过身,端详这狭窄的楼斗,道:“无渡老儿说进鬼国,必须要遵守两条律法。第一条,鬼国的东西不能吃。”

裴真收拢了震荡的心神,敛起长眉,问:“为什么?”

“谁知道,我没问。”百里决明说,“反正我们按他说的做就是了,无渡老儿人是神神叨叨了一点儿,但他说的东西大部分都很有道理。”

“第二条呢?”

“不知道,”百里决明抓抓头发,“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睡着了。你别这种眼神看我,这些玩意儿真的很无聊,什么鬼母啊鬼童子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听了就头大。”

“……”裴真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师尊是如何不靠谱的个性他最清楚,师尊擅长的事儿,大概只有杀人和炒菜了。

昔日在抱尘山时,无渡爷爷确实经常提起黄泉鬼国。那时候只当茶余饭后的奇闻听,现在回想,总觉得他是有意为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纵然是火法大宗师,却也不能未卜先知,预料到他们如今要进黄泉鬼国。况且如果真想让他们了解鬼国,为何不写下来呢?或许他真的写了,只是师尊造出熔岩鬼域的时候不慎烧毁了。

罢了,他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慢条斯理步下爬满青苔的石阶,悠悠地说:“第二条,前辈要跟紧在下,寸步不离。”

两人站在门子后面往外望,走马廊里昏黑一片,密密沉沉的黑暗有如实质,充斥了整个空间。裴真点起风灯,晕晕的光照亮脚下方寸点儿大的地方,两个人的影子斜斜落在木廊上。烛火随着他们的走动来回晃悠,地上的影子鬼影一样摇曳。天井上空横亘条条铁链,挂满了铁青色的风铃。然而风铃都不响,天地间只有雨声。

“那些风铃很奇怪,”裴真伸出手,戳了戳檐下的一个,“里面好像灌了铅,风吹不动。”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百里决明侧耳听,万千雨声中空寂一片,他没听见半点人声。那些先他们一日进入鬼楼的人,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又好像他们根本从未来过。更重要的是,百里决明并不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连凶尸活动的声音都没有,百里决明狐疑地嘀咕,“难不成都冬眠呢?现在可是夏天。”

他们在围楼的最高层,也就是第五层。裴真在一面窗纱上戳出小洞,往里窥探,黑漆漆的,风灯的光透过窗纱,隐隐看得清一些家什陈设,都是十分老旧的木头家私,正面一张榻,左右两边几把扶手椅。壁上装饰破旧的堆绣,许多褪了色的宝幢从屋顶垂下来。比较特别的是墙壁和天顶都刷成了朱红色,现在老旧,许多朱漆已经斑驳褪色了。但他仍然可以想象,这里当初是多么富丽堂皇。

百里决明站在他后面,忍不住左右望了望,特别是身后。这破地方黑魆魆的,漫长的走马廊除了他们这儿一点光亮,其余全是黑暗。他不住注意着周围,总觉得哪里倏忽就会冒出个鬼来。说实话,这里同其他鬼域似乎没什么不同的。他百里决明是什么人,就算是怕,也应当是这里面的鬼怪怕他。可他总觉得心慌,鸡皮疙瘩从脊背上竖起来,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就好像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哥哥。”

背后传来一个飘渺的呼声,百里决明脊背一耸。

他从袖兜里掏出槐叶擦了擦眼睛,往后看,走马廊黑不溜秋,什么也看不清。没有鬼魂,更没有凶尸。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心里又不可抑制地长起霜毛来,忍不住站得离裴真近了些。

“裴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不曾。”裴真问,“怎么了?”

真是他听错了?百里决明咳嗽了声,“没什么,年纪大了,耳朵有些毛病。”

裴真笑了笑,“前辈不要妄自菲薄,你过来看这屋子。”

百里决明依言弯下身窥探。

里面许多经橱,红漆描金小几上还搁着牛皮鼓。

“是个经堂?进去看看。”他伸手拉门环,冰凉的铁环摩擦环首,发出“呀——”的一声响,女人吊嗓子似的,在寂静的黑暗里遥遥传出去。他一面轻轻推开门,一面轻轻对裴真说:“我进去找找有没有寻微能用的,你在外头等我。”

“不,”裴真拉着他的衣襟一块儿进了屋,“我要与前辈形影不离。”

裴真跨过门槛,前面的百里决明忽然不走了,抬起眼,目光越过百里决明的肩头,裴真也定住了脚步。风灯光晕的边缘,一扇旧屏风的后面,有一个矮矮的人影,贴着纱屏,一动不动。

死人?还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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