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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平芜吓得差点儿要尿裤兜子,然而一想到他要是真的尿了,只怕会被眼前的男人立刻烧成飞灰,便咬紧牙硬生生憋住了尿意。

他正想着怎么应付这人,就在这时,男人胸口的连心锁忽然闪起光。

“决明,阿兰那出现了。”里头传来一个男声。

叫做“决明”的男人脸色变了变,回复道:“我知道了。”

穆平芜终于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了,他就是抱尘山的丹药长老,无渡大宗师的师弟——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收起连心锁,又问了一遍,到底同不同意他把货物存在穆家。

穆平芜咽了咽口水,“货物是什么,那些匣子么?”

“你不需要知道。”百里决明说。

“那要是我回答‘不同意’呢?”

百里决明低头端详指间的银针,他的手指白皙纤长,捻着那银针仿佛捻着一簇青焰。

“那就要多费几根针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穆平芜脊背发寒,他最怕的东西就是针,生病的时候他娘总要带他去针灸。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手里的银针比针灸更加要命。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答应再说,等爹娘醒了,再告诉他们家里进了贼也不迟。

毕竟年纪小,他那时候只想着活命,没法儿考虑太多东西。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不加思考的回应改变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穆家子孙的命运。总而言之,不论百里决明说了什么,他全数应承了下来。

男人看起来很满意,同他说:“小孩儿,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打开那些匣子的下场,这是你最后一次好运。记住,无论如何,绝对不要再次打开那些匣子。”他说完,对着穆平芜的颈后又扎了一针,穆平芜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在自己的屋子里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穆家堡和往常一样,小厮使女干着自己的活计,巡守弟子一丝不苟地轮班换值,爹娘在伴月轩用早膳,那天有一碟细点太咸,他娘还把厨子给训了。不一样的是,抱尘山那帮人不见了,连同他们的货物,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夜那个危险的男人就像没来过似的,连片衣角都没见到。

“爹,抱尘山那帮人呢?”他问他爹。

“抱尘山?”他爹满脸奇怪。

“昨天来咱家的那帮人啊,他们哪去了?”

他爹娘没应声,都盯着他瞧,直把他盯得发毛。他娘一口咬定说他中邪了,要他爹念经驱邪,还要带他去针灸。他懵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家里所有人,包括他爹娘,都把昨天的事儿和抱尘山那些古怪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那些铁包木的匣子,长满眼睛的怪手臂和怪人,还有百里决明,就这样凭空不见了。他嚷嚷着他们才中邪了,要他爹带他去抱尘山讨个说法。他爹怎么也不信,又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他没招了,说得越多大家越觉得他中了邪。一个人跑出门,去城门楼子问守门人,昨夜可曾开城门容人进出。如果抱尘山的人离开浔州,一定要出示官司文凭路引。夜里鲜少人出城,守门人一定会有印象。

守门人说没有,“不可能,没人出城。咱们浔州的城门是千斤闸,要十个大汉一起开闸。我们不盘问,绝不会放人出城。我们打了一宿马吊就没合过眼,昨夜肯定没人出城。”

昨夜无人出城,抱尘山那帮人还在浔州。穆平芜手脚发凉,心里浮起更可怕的猜测——他们还在穆家堡。他翻遍了穆家堡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那些匣子和那些怪人的踪迹。因为这件事,他简直彻夜难眠。家里某个地方待着手上长满眼睛的怪人,或许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陷入睡梦的时候,他们就会从阴影里爬出来,在穆家堡里逡巡游荡。

然而漫长的岁月一点点过去,他再也没有再看见那个拿着银针的男人,穆家堡安然无恙,直到他弱冠、成亲,都没有发生恶鬼出没的事儿。直到后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疑心那长满眼睛的手臂只是他幼年的一场梦。小孩儿总是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说不定他也不例外。若硬要找出什么不寻常之处,便是他的父母如百里决明所说,再也没有生出第二个孩子。他是穆家堡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三十八年后,他的父亲溘然长逝,他顺理成章成为了穆家主君。而那一天一夜的事情就像一场梦,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忘却。

直到他继任穆家家主,按照惯例参拜抱尘山的大宗师和丹药长老。那是五十年前,他一生中第二次遇见百里决明。百里决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和三十八年前他十岁那年一样年轻。黑发黑眸,净瓷一样的脸颊,坐在上首睥睨脚下,仿佛他们这些参拜的人都是尘埃泥土,黏在脚底还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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