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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莫要动怒,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裴真放下茶盏,低眉沉吟,“谢岑关为何会用两个声音,自己同自己对话?”

百里决明也摸不着头脑,只要设想一下那场景,胳膊上就冒鸡皮疙瘩。谢岑关独自进入西难陀,走在漆黑的密林里,不时用两个声音对话,就好像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人。这对话还不断循环、重复,一遍又一遍,光想一想就十分诡异。

连心锁里的符纹仍在转动,说明里头记录的东西还没有放完。谢岑关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寂静中只有轧轧不停的脚步声。计算时间,他起码已经走出了三里路。寂静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默默听了半个时辰谢岑关的脚步声。最后连脚步声都停了,连心锁里万籁俱寂。没有虫鸣,更没有鸟叫,连之前的水声都没能再听见,没人知道谢岑关停在了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

或许谢岑关把连心锁给扔了,这后面压根儿就没声儿了。百里决明等得很不耐烦。

“后面没声儿了。”应不识小声提醒。

然而裴真依然固执地听着,连心锁里头的声响太细微,周遭无人出声,免得盖住什么声音线索。符纹慢慢地旋转,大家盯着连心锁锁头的闪光,不愿意漏掉一星半点的声音。然而,符纹转动了整整一炷香,直到连心锁锁头的青光消失,符纹停止旋转,里头果真没有发出半点儿人声。

百里决明很失望,摆弄了那连心锁好一会儿,依旧没有找到更多东西。

裴真神色凝重,精致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他低眸望着那连心锁,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了眼眸。谢岑关,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他从未真正认识过那个男人,“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虚无的象征。母亲和阿婆说起“父亲”的时候,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英雄传说。谢氏源流这部长而庄严的史诗中,谢岑关是最显赫的英雄,而他谢寻微是谢岑关唯一的儿子。

他因此而自豪,他曾像盼望神仙显灵一样盼望“父亲”归来。直到谢家灭门,直到师尊拉起他的手,他终于放弃那个只生活在母亲和阿婆回忆里的男人。

时隔二十二岁,他终于见到了所谓的“父亲”,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是母亲口中的芝兰玉树,他是一只乖张放肆的鬼怪。他甚至早已归来人间,只是从来不曾与他的儿子见过一面。

真可笑,裴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非得去救谢岑关么?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卧冰求鲤的孝子贤孙。谢岑关利用师尊抚育自己的孩子,从此做个万事大吉的甩手掌柜。他凭什么冒着失去师尊的风险去救这个可笑的男人?

裴真抬起手,想要唤鬼侍逐客,应不识陪着笑脸,想要再劝劝百里决明,让他去西难陀救人。谢寻微纵然有能耐,终究是个血肉凡胎。若百里决明肯出手,谢岑关获救的成算会大上许多。

就在这时,百里决明手里的连心锁再次青光闪烁。所有人眸子一缩,锁头自动闪光,说明是千里之外的谢岑关在呼唤这个连心锁。

应不识扑过来,颤着手打开锁头。

他们听见剧烈的喘息,是一个人在连心锁的另一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似乎已经精疲力竭。远处有许多奇怪的声响,“沙沙沙”,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草地里爬行。

谢岑关遭遇了什么?此刻可还清醒?他到底在哪里?

纵然厌恶,纵然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裴真撑着桌子,指节用力得发白,终究没有忍住,低低喊了声:“谢岑关!”

百里决明也在旁边喊:“二百五,你怎么样?在就吱个声儿,你他娘的成天找死,你对得起寻微吗你!”

失去联系整整六天,连心锁终于传来谢岑关的回应。他似乎笑了两声,嗓音极度沙哑粗粝,像有许多沙子积压在喉咙里。

他说:“百里前辈,不要让寻微来救我。”

话音刚落,不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锁头熄灭,一切归于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