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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忽然挥手,道:“慢着,先等一会儿。”

他狞笑着,揭开谢岑关头顶三穴的符咒。

灯光里的人儿眼皮子动了动,悠悠转醒。

“还认得我么?”百里决明拍了拍他的脸。

谢岑关见了鬼似的,满脸震惊,“百里决明?”

“没错,就是本大爷。”

谢岑关急了,“寻微是不是来了?”

低头一看,裴真蒙着口鼻,两只手各举着一把金漆匕首。

“没来,我带她来干嘛?”百里决明道,“你好好的啊,我们现在要为你接生。”

“接生?”谢岑关没反应过来。

“是啊,你不知道么?你怀上了。”百里决明啧啧慨叹,“想不到寻微二十有二的年纪,还能迎来弟弟妹妹。谢岑关,你太能耐了!孩子的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谢二宝。多好听的名字,男女皆宜,一听就知道是你谢岑关的宝。”

裴真:“……”

谢岑关两眼一黑,想破口大骂,百里决明却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块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百里决明对裴真下令:“开始吧!”

剖腹的过程很漫长,裴真要尽力保证最小创口,之后还得缝合,以免破坏谢岑关肉身的经脉。经脉若断,谢岑关的灵力就无法轮转周天,他的战斗力会大大削弱。而在西难陀,手无缚鸡之力等于不得超生。半个时辰之后,裴真切开了谢岑关胀大变形的胃囊。

谢岑关的脑袋被百里决明摁着,什么都看不到,只瞧见百里决明龇牙咧嘴的表情,“谢岑关,你生了个大黑儿子。哎呀我的天爷,谢二宝真他娘的黑。”

“这是邪怪的本相。”裴真的声音传来。

低头看,灯光下裴真白皙的额头密布一层薄汗。初一不停给他擦汗,免得汗水滴进谢岑关的伤口。谢岑关心里头不是滋味,明明让这孩子别来,他还是跑来了。然而亲儿子为亲爹接生,这场面多少有点儿让谢岑关尴尬。说实话,谢岑关宁愿他别来。

百里决明捧起光不溜秋的谢二宝,用布蒙着,放到谢岑关眼前,“孩儿他爹,你瞧一眼,你家二宝长得和大宝真不像。”

谢岑关死活不肯睁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百里决明抱着谢二宝走了,谢岑关这才睁开眼,屋子另一头传来滋拉拉的声音,约莫是灯火照射谢二宝,谢二宝正在化为黑水。他听见百里决明念念有词:“二宝,你安心去吧,等回了江左,我把你的名字写上谢氏族谱,让你阿姐给你扫墓。”

谢岑关气得差点儿当场撅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裴真将他的伤口都缝上了。裴真低着头收起刀,“我在你的腔子里放了两颗冰蝉玉,你的肉身可以保存至少五年。接下来你要同百里前辈形影不离,鬼母应该跟到西难陀了,她好像惧怕前辈,你跟着前辈,就不会有事。”

“大宝……”谢岑关感动得一塌糊涂。

心里酸酸的,他很想流泪,儿子心里头还有他,他忽然觉得谢二宝生得值当。

裴真的脸黑了,“别那么叫我。”

谢岑关点头如捣蒜,看了眼正在研究外屋那具枯骨的百里决明,正色道:“裴先生。”

“还有,莫要自作多情,是前辈要救你。”裴真语气疏离。

“……哦。”谢岑关垂头丧气。

“关于西难陀和外面那些邪怪,你知道多少?”裴真问。

“说实话,知道的不多,大部分是推测。”谢岑关坐下来,道,“我能想到的,你应该都能想到。对于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咱们肚子里的邪怪,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推测,你有没有听过‘阴胎’?”

裴真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是疲惫,“说。”

谢岑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让他去休息,又觉得这小子性子应该同他差不多,估计不弄明白事情不会善罢甘休,便加快了语速,道:“前几年我途径莫干山,在一家李姓人家借宿。这家人很有意思,他们每个人都脸色发黑,天灵盖聚着一股黑气。

我问他们最近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儿,他们说家里女人怀孕,两年三胎,每一胎都是黑脸,一出生就口吐人言。他们吓个半死,找村里的看香婆婆做法,把婴儿给捂死了,至今不敢再怀娃娃。

我问他们这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说正好两年前。我问两年前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他们说两年前他们阿婆去世,享年一百零一岁。”

“死者不宁。”裴真淡淡道。

“没错,”谢岑关说,“我让他们去阿婆的坟地挖棺,结果坟地是空的。我让他们挖自家地基,他们的阿婆就直挺挺站在厅堂底下。他们每天行走坐卧,就从他们阿婆的脑袋瓜子上面走。你猜怎么的?”谢岑关摇头叹息,“老人家死了,舍不得家人,要同家里人在一处,在地底下自己爬回家。死人阴气重呐,尤其他们普通人,不修道法,肉体凡胎挡不住阴气。阴气入体,女人属阴,阴气在腹中结了胎,才生下黑脸娃娃。

西难陀应该是一样的道理。这地方阴气比李家宅更重,所有进入这儿的人,甭管男的女的,死人活人,阴气都会在体内结胎。人体之中,脾为阳,胃为阴。阴胎孕于胃,生出来就是邪怪了。”

阴气是黑色的,难怪这些邪怪全都黑脸。裴真“啧”了声,道:“鬼国里,你的尸体发生异变,也是因为结了阴胎么?”

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儿,谢岑关本想瞒着,没想到最后还是得说出来。也罢,亲儿子都给他接生了,脸早已丢尽了。他破罐子破摔,道:“最开始的时候不显怀,发现不了异样。等发现的时候阴胎已经长大,可以控制宿主了。在鬼国那段时间,我常常意识模糊,自己做了什么,干了什么,根本不知道。不光受控,受阴气影响,性子也大变,所以我们自相残杀。到西难陀也是如此,我发现我的记忆有大段空白,就知道自己又中招了。”他拍了拍裴真的肩膀,“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本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提醒。”裴真道。

“谁?”

裴真眉眼弯弯笑起来,烛火下,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他说:“大约是那个‘就在我们身边’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