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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太君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儿子的手背上:"生长在建京里的人家,私底下再如何心狠,总是你能料想得到的,但自外面来得人却又是一番脾气,一旦行差踏错,惹上了他们,那谁也救你不得,你平日在外头奔走,千万要仔细!"

宋致群垂首听训:"是。"

谭太君闭了闭眼。

她晓得隔墙有耳,但对那些武林中人来说,若是有意探听什么,纵然隔着十道墙,也能将别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内家高手,甚至能听见数里之外的虫蚁活动声响。

——何等可怕的江湖人。

尤其是里头的轻功高手,行动时轻若拂风,来去无踪,对普通人而言,那些人可能就在身边,却无法感受得到。

一旦想到自己周围的空气里,或许存在着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跟耳朵,谭太君便觉得胸口处窒息般的沉闷。

曾经有外放的官员,本来雄心壮志要做出一番事业,某天三更时分忽的惊醒,发现自己头皮生凉,原来是被人无声无息地割走了满头头发。

大夏继承了前朝的许多财富,也继承了前朝留下的敌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当日的武林盟主写了一封信,"覆巢之下无完卵",传阅各州,表示若是朝廷覆灭,百姓遭殃,他们武林人士也不可幸免,那些江湖好汉们才稍稍收敛了行径。

此后江州这边总算找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朝廷先是招揽高手进入六扇门,然后设立沉命司,再到后来的护国寺跟天下阁,总算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谭太君想,幸好这样的高手并不太多,而且据说,习武之人的成就跟根骨有关,其中根骨上佳之人,一千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无论在哪个门派,培养一个高手都要花费海量心力,其中许多人因为武力高强,行事风格也多半冲动鲁莽,尤其容易折损在私斗上头。

谭太君:"宋家上下数百口人,你也快到了为人祖父的年纪,更要小心谨慎,这次的差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宋致群知道母亲是在告诫他,江湖人中诡谲莫测,此后关于"宋八姑娘"跟"寒山派"的事情,万万不可再提起,就算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想,虽然传言中的掖州王与宋八十有八九并无关系,但怕就怕那一点疑心,万一惹得旁人生疑,把自己捉去严加拷问,事后陛下纵然派人惩戒了那些江湖中的莽汉,于宋家又有何益?

除此之外,宋致群还有一点自己都未曾深想的顾虑,倘若掖州王当真是宋八姑娘本人,宋家这边也并没有影响对方的能力跟立场,与其追根究底,不若保持距离。

谭太君因为早年的一些旧事,一向不喜江湖人士,今天已经说得太多,加上天色已晚,宋致群便知趣地起身告退。

*

当日朝廷有意笼络鱼叟一脉,特特将芳在馆赐给北陵侯居住,又以担心北陵侯无人照顾为借口,拨去了许多仆役,这其中有没有点探听消息的想法,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但从后果上看,应该没能成功——毕竟很多人都知道,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檀无栾本人都基本停留在郊外的白枫坞中,过着类似于武林中人的生活。

今日是"都婆国大会会前补充会议"举办的日子,孟瑾棠在心里给本次活动起了合适的称呼后,早早起床,然后轻车简从地来到了芳在馆。

芳在馆的人早就得到了寒山掌门会来的消息,特地开了大门迎接。

大门左右分别站着一个身躯壮硕的护卫,他们面部的皮肤十分光洁,太阳穴具都向外凸出,显然内功练得颇有火候,虽然穿着普通侍卫的服饰,但姿态既不谦卑,也不倨傲。

他们看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车门悄然开启,流云一样飘落下了一位披着素银氅衣的少女,对方头戴帷帽,衣角处隐约可见一抹青色。

与这位少女同行的人,无论是赶车的马夫,还是随着前来的年轻书生,走动时都一般的步履无声。

芳在馆的仆从与门前的侍卫不是一个系统,后者是效力于鱼叟的武人,负责宅院的安保工作,前者只负责一些杂务,仆从平时见多了建京里许多体质柔弱的大家公子与闺中淑女,里面多有出身高贵之人,却难得看到侍卫们露出如此肃然的模样。

一位侍卫迎了上去,拱手道:"孟掌门大驾光临,芳在馆蓬荜生辉。"

北陵侯的居处与旁的宅院不同,内里的布局不似寻常官邸,倒像是一处用来游览观光的园林。

侍卫替寒山派的客人们引路,还没走出两步,孟瑾棠忽然顿住,向着前方笑道:"檀侯。"

前方一棵两人环抱的松木下,立着一位穿着玄色衣裳的人。

对方不知再次站了多久,肩上已缀了一点落叶,但在孟瑾棠开口点明之前,周围居然无人察觉。

那人腰上挂着一柄略显宽阔的长剑,正是得自鱼叟的名剑"江上雪"。

檀无栾微微颔首,道:"孟掌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