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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却不走,飘上石台,袖子一挥,桌上登时多了个冰纹石觚紫砂壶并两个玲珑小杯。

“大王大驾光临寒舍,在下不曾扫榻相迎,实在惭愧。”那妖怪笑道,“在下郁离,不知可有荣幸,与铁头大王同座饮茶?”

戚隐一愣,猛地掀开棺板坐起来,“老怪?”

巫郁离捻着杯子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叫我什么?”

“不不不,”戚隐连滚带爬从棺材里出来,搓着手赔笑,“师叔、师叔!”

戚隐在他对面的鼓凳坐下,略有些吃惊。眼前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人,系着黑底银线流云披风,錾银纽子扣在素白护领上,黑绸面熨帖整洁,一点儿褶皱都没有。他执着茶杯,露出一截戴着和田青玉扳指的拇指,天青色的玉,衬得手指白皙如葱。方才看影子像个大头小鬼,原是因为他戴着兜帽。他这师叔素来是个精致人儿,死也要死得貌美如花,更别说活着的时候了。戚隐有些惊叹地道:“师叔,您返老还童了?还变得有钱了。”

“见笑了。”巫郁离颔首,“小隐,我以为我再见你,将是取你肉身之时。万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又见面了。”

说到取他肉身的事儿,戚隐心里难免有点儿辛酸。这厮这样强,单枪匹马灭了整座巴山神殿,戚隐对自己是否还能存着这条狗命不抱什么希望。他这人一向悲观,小时候看戏台子唱戏,书生辞别佳人上京赶考,才进展到折柳送别,他就做好了书生攀高枝此生与佳人不复相见的打算。

将军出征必死无疑,忠臣良相总是满门抄斩,海棠碾作尘,朱颜最易老。他就是这样不讨喜的性子,眼见金陵玉树秦淮水榭,却思他日青苔残瓦落红成堆。

打从无方山出来,他就把每天当最后一天过,只想着别留什么遗憾才好。戚隐干巴巴扯了扯嘴角,不想多说这事儿。抬头打量巫郁离,这厮唇色很淡,巴掌大的脸蛋子水样苍白。因问道:“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无妨,”巫郁离淡淡说道,“来之前卜了一卦,耗费了些灵力。”

戚隐开始琢磨能不能趁他病要他命,比较了一下二人实力总觉得还是有点悬,便随口道:“我听说卜卦很伤身,问问明天母鸡下几个蛋都会流鼻血,问的东西越大越费劲儿,有人卜卦差点把命给搭进去。师叔你问的什么?”

巫郁离放下茶盏,道:“天地大运。”

戚隐一噎,果真大人物不同凡响,问的东西都不一般。若他来问,只怕会问明儿赌坊骰子能掷出多少数。转念一想,这厮问天地大运,难不成和白鹿有关?戚隐暗自咂舌,问道:“卦象可还如意?”

“只得了半句卦辞罢了。”他摇摇头,“此事不提,小隐,你怎么会在此处?”

戚隐赧然,这事儿可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是来偷窥他的秘密的。

巫郁离脸上多了点愁苦的味道,他一向从容优雅,总觉得高高在上不可攀交,现在多了点表情,倒有了些真切的人情味儿。

他叹道:“天下白鹿神血只有一滴而已,就在你的血脉之中。你若缺胳膊断腿,我会很苦恼的。我赠你戚灵枢的性命换你的肉身,更允你见你想见之人,全你未了心愿。细细想来,应当是个不错的交易。可你若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的话,来此不该来之处,”巫郁离歉意地微笑,“那我只好请你移步舍下,以待吾事尽毕,敬迎神归。”

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温柔随和,实际心狠手辣。戚隐不敢顶撞他,忙赌咒发誓,道:“师叔,实在不是我想要进来的。是有个不知打哪来的疯婆娘,把我拐来的!”

巫郁离轻叹,“确实不是你的错,也罢,暂且饶你这一回。”

“师叔果然宽厚,果然宽厚,”戚隐强颜欢笑,转脸看见那些棺材,又问道,“这儿是您的旧居么?这些棺材里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看着怪渗人的。”

巫郁离唔了声,低低笑起来,“依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放心,我现在胆儿大得很,没事儿,您说说,轻易吓不倒我。”

紫砂茶盏在素白的手里转了一圈,巫郁离慢吞吞地道:“他们是以前的‘扶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