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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的人数在增多, 随着今天出发前的汇集,气氛渐渐吵闹,几种语言混杂着, 编成一张网,罩住整栋楼的空气, 让人开始心神不宁。

姜时念这时候才注意到沈延非手上被流弹划出的那道伤,他颈上也有,还有一块红是被她刀尖刺出来的,昨夜赤诚相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破损很多, 这些天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不敢猜太细。

二楼就有备用的医药箱, 姜时念拉着沈延非到墙边坐下, 托着他手认真清理那道弹痕,她在来到塞提亚之前, 清创上药包扎都是必修课, 她学的时候心痛, 学得也最快。

子弹再偏一点角度,就要见骨了, 偏更多些, 不能设想。

沈延非不想让她为这个费神,但被她这么仔细在乎地对待着,他又忽然眷恋, 顺势舒展开一双长腿, 斜靠着后方的墙任她处理, 黑瞳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神情。

等她用纱布包好, 准备放下, 他略抬了抬唇边,沉缓地开口问:“老婆,很疼,怎么办。”

沈延非极少会提这个字,可想而知有多疼,姜时念的动作马上改了方向,又把他手往上托起,几秒钟脑子里想了无数能管用的药,等着急地不经意一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才恍然明白过来,沈老板这是别有用心。

姜时念跟他手指交叉厮磨着,眼尾一垂,低头亲吻他手背,又放到脸颊边贴几下,好整以暇地仰头问:“好点吗?”

沈延非眉心微拢着,朝她偏过头,露出颈边的伤,他侧脸线条凌厉,在这种烽火环境,加上放纵了一晚,有种恣意的野欲性感。

他减慢语速又问:“你捅出来的这里,不管管吗?当时我再往前,你刀收慢点,就要杀害亲夫了。”

姜时念坐在自己位置上,就算探身也够不到他脖颈,他还偏偏不太配合,不肯往前靠近,只是专注凝视她。

她站起身,迎面屈膝,爬到他腿上,他终于满意地淡眯起眼,她身体伏过去,被他掐着腰,面对面给他清理涂药,药本身微凉,被她温热气流喷洒,就融化开,渗进他皮肤。

弄完之后,沈延非仍不松手,还把她按在原位。

她启唇,趴在他右耳边蹭了蹭,流连那片旧伤疤,耐心轻啄,音量自然而然放得低微,并不是存心:“学长,你故意的,就想让我亲你是不是?”

男人只是蹙眉,没有回应,他感觉到她暖热气息拂过了,风平浪静地转脸望她,仍不回答,隔了片刻,他才无奈地浅淡笑起,散漫也从容:“让我换左耳听,好不好?”

姜时念怔住,手颤着覆在他轮廓标致的右耳上。

他来塞提亚之前,她与他距离近到这个程度,他不戴助听器应该也能听到的,但现在听不到了,十几天枪声炮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残忍蚕食他。

沈延非干脆地把姜时念换个方向抱,让她贴在自己左侧,扫过墙上临近的钟点,语气沉下去,跟她说:“今天大使馆撤侨的时间还算安全,等包机起飞后,最迟傍晚,中心区会有更大的武装冲突,规模超过之前所有,再留下,就真的生死未卜了,所以必须要走。”

姜时念咽下喉咙里的苦味,摩挲着他冰凉的耳骨,跟上他思路:“你一直没离开,是不是还有麻烦?蒋家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管他们是死是活,今天就是我们在塞提亚的最后一天,你别想再冒险下去。”

沈延非莞尔,顺了顺她僵硬的背,停顿少许,如实告诉她:“蒋家掌权的嫡系逃窜过来十几个人,一小半死伤在塞提亚边缘的两次汽车炸药里,大半去了北边矿区,准备很充分,要在沈家钻石矿的开采通道上做手脚,引起爆炸,他们认定制造出价值几十亿美元的破坏,我当然会去阻止,他们不用干别的,等着我进包围圈就行了。”

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在已经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下,这当然是损耗最小,成功率极高的选择。

他进入设计好的矿区,他在明,蒋家在暗,枪炮弹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对准他,一副血肉之躯怎么抵挡。

到时候他人死灯灭,蒋家靠着余下的财产,国内警方的跨国追逃在程序上再等一等,时间充足,他们就算保住了。

但前提是,蒋家是不是真的敢炸。

很显然,他们真正要的,是借用这场即将发生的严重爆炸,引他入局,所以会犹豫不决,一次次把爆炸推后,重复弄点小的无关紧要的,来警告着威胁着,逼他动真格。

而他做的更简单,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他们成功引爆。

蒋家眼中价值几十亿美元的损失,或者更大,对他而言也都只不过一个数字,没了就没了,如果能换来仇恨血洗,那求之不得。

所以他提早安排了矿区里的工人隐秘撤离,全部到安全区,留下一座巨大空矿。

但蒋家对沈家钻矿上的经营模式不够清楚,加上冲突动乱,当地工人流散不稳,没有余力观察那么细致,只顾得上迅速布置好引爆前的一切。

他在最合适的时机只身出现,没带武器。

蒋家当时几乎全员都在矿中,很多枪口暗地里瞄准他的时候,当地武装叛军已经恰好得知北部钻矿要爆炸的消息,天上掉下来的金钱会让人疯狂,不用开采就炸出来的原钻,谁放着不要。

叛军一股脑大量涌入,悬在蒋家手上的,拿来要他命的安全阀被大肆引爆。

那场爆炸震动整个塞提亚,他有幸脱身,而蒋家这些丧家犬,除了提前让人进去抓捕到,拿来交给国内警方审理的关键几人外,都消散在他们自己亲手设计的全套里。

蒋家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他不在乎那些钱和钻,更多,更重,都可以随便散出去,他只要铲除和报复,只要穗穗平安,永绝后患。

沈延非讲得极简单,只挑其中一些平和的过程,不刺激的字眼儿。

但姜时念还是听得满头汗,扭过头费力呼吸几声,双手摁在他喉咙上,目光烈烈地逼问:“那让你迟迟走不了的是谁?谁没在那天爆炸里?蒋勋,是吗?”

除了蒋勋,没有人会让他这么不惜代价的凝视,明知塞提亚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险,还要留到最后。

沈延非捏了下她的脸,穗穗聪明,他怎么瞒得过:“他几个月前就醒了,思维还算清晰,知道自己可能被监控,一直装得挺像,没引起注意,他跟蒋家取得联系后,才逃出医院,几个月里他暗地做过高强度复健,还打了特殊的药,躺八年,算不上恢复多好,但能维持基本的行动。”

“他没跟蒋家一起,身边有两个人照顾,单独出没,”他平缓到听不出情绪,目光也放得无波无澜,郑重看她,“蒋家覆灭之后,他销声匿迹,也许是我多想,可能已经放弃,或者死在哪个街角了。”

沈老板这样声色不动地陈述,十句真一句假,太具蛊惑力,不自觉就会被他引导,相信他一切的判断和结论。

姜时念直觉不对,但没有机会再多问,时钟转向整点,媒体团即将按计划出发,整个上午,她所在的小队还有很重的拍摄任务,到下午撤侨前必须完成。

姜时念不得不起身,握着沈延非的手指,想说跟昨天一样,政府军会拨人护送,他留下来等她。

但沈延非看出她的意思,不禁加重揉了把她的嘴唇,扬眉问:“姜穗穗,我是做哪件事给你错觉了,让你以为我会再放你单独出去?”

沈延非身边的人分散开,各自开两辆高大的军用越野,武装齐全,把媒体团几个小分队的车分别庇护住,沈延非陪在姜时念的车上,给她把脸挡严实,扣上墨镜,这种美貌,在和平国度是锦绣,在战乱中是毒牙,他一分都不会给她往外露。

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中间几次途径危险,因为保护严密,都化险为夷了,沈延非对姜时念寸步不离,无论她踏出哪步,他必定紧密跟上,用自己身体做遮挡,隔绝她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暗箭。

姜时念偶尔一回头,看到在国内西装革履,如临云端的沈家家主,此刻身处疮痍炮火中,身骨颀长高挺,冷硬指节握着枪,抬眸看来时,凛然犀利,也有八风不动的松弛,两种样子既割裂又融合,反差到她心总是发悸,转不开眼。

他是一池深潭,从最初到如今,都轻易让人入迷陷溺,不可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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