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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一夜精神崩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让身边所有人恐惧的魔物。

容绍良的实验超出了限度,如果就此放弃,容野的打造将失去价值,而一个无人知晓的孩子死去,掀不起任何波澜,但容绍良不甘心,也找不到能跟容野比肩的替代品,所以急需一个新的,能够唤醒容野情感,让他有所牵绊的人。

试过了很多,没有人能不怕他不厌恶他,容绍良自然失败得非常惨烈,容野像个牙尖滴血的小小恶鬼,独自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阴冷的眼睛能杀人取命。

容绍良在放弃前夕,巧合找到了程梦的心理诊疗团队,接受了她们已经有过无数成功案例的治愈天使计划,从众多“天使”里,一眼看中了年幼的喻瑶。

喻瑶去见容野的那天是立夏,她在衣柜里选了一条奶白色的蓬蓬裙,穿带花朵的小布鞋,跟在程梦身后,走进了容家那所暗无天日的囚笼,也走进了一个生命计时倒数的,时刻要被抹杀掉的,幼小魔鬼的人生。

他见到喻瑶的时候,已经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黑暗里。

那个午后,他只是无意间一个冰冷的抬眸,在窗棂错落缝隙间,被折进来的阳光和白裙角晃到了眼睛,刺疼得难忍。

他穷凶极恶地赶喻瑶走,拿一切恐吓的方式对待她,甚至比以前变本加厉。

喻瑶明明怕得眼眶通红,翘翘的小鼻尖在委屈抽动着,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幼崽,连程梦都受不了要抱她离开,她偏偏泪蒙蒙回头看他,坚持着不愿意走。

她小脸儿很圆,肉肉的,白嫩到半透明,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泛红,刘海乖乖地贴着额头,眼睛又黑又大,总是带笑,手也比其他人的小,手背上有一排浅浅的小窝窝,不用碰也知道多软。

小姑娘最怕他的一次,轻声抽噎着躲到墙角去,小小的手抱着脑袋,缩成一小团,还奶唧唧威胁他:“你再欺负我,我真的走啦,再也不来啦。”

他站在风里,是个没人性的魔鬼,就那么垂眸看着她哭。

没有人知道,连风也不知道,他心在发疯的颤。

这时已经三个月了,她每天都来。

三个月里,他再凶恶地针对她折磨她,也从来不曾像对待以前那些人一样让她受过任何伤,他没让她流血,没让她狼狈,只是在用越来越忍不住的,沉默的方式,固执对抗。

小丫头太蠢了,蠢得他不想动手。

她到底留下来做什么呢?想被他接纳?被他喜欢在乎?然后成为被容绍良控制的筹码,从此命运都捏在别人的掌心里,没有自由,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吗?!

她懂不懂,他的感情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刀。

容绍良根本不是在治疗他,只不过是在找一个工具,而喻瑶一旦被选中,一生都将被毁掉。

他记不得从哪天起,把小姑娘揣进心底唯一有温度的地方,然后那颗心,就在日日夜夜里长成了她的样子。

喜欢她啊,喜欢得心脏战栗,可他越喜欢,就越要推远,不能泄露出一丝半点。

他拖着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让自己病态得越来越严重,又不至于彻底崩溃。

容绍良摸不清他的状态,也无法确定喻瑶的作用究竟多大,只好观望,他拖到快两年,有一次趁喻瑶睡着,实在没忍住,用指尖摸了一下她的脸,被容绍良亲眼看见。

那一刻的绝望能把他杀死。

他露出冷笑,手继续向下,避开喻瑶脸颊,两年来第一次,残忍地弄伤她,给容绍良看。

他知道,时间到了,再也不能偷着这段时光了。

果然,这么残暴的行为打破了容绍良的期待,他中止跟程梦的治愈计划,喻瑶受着伤被带走,她最后一次回眸看过去,哭红的眼睛只看到一片死寂的阴霾。

他又剩下一个人了,待在空荡荡的黑暗里。

第二天喻瑶没来,他明知道的,还是坐在门口等,等到天黑,天亮,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来过,院子里她最喜欢的桃树又开花时,他跳上枝芽,在监控照不到的小小死角里,咬着手臂哭到浑身冰冷。

那天晚上,他失去求生的念头,在喻瑶经常靠着的一块石头边,把玩着一块锋利的瓷碗碎片,碎片割破皮肤时,他意外看到了石头下面,压着一块脏兮兮的小木板。

木板的背面,稚嫩笔体写着一串数字,还有两句话。

“这是我的号码。”

“你要努力做个好人呀。”

他抱着这块小木板,渡过了最明亮的一个黑夜,把它和曾经偷偷捡来的塑料小狗发卡一起,藏在最贴身的地方,年年月月跟着他。

他为了活下去,有机会拨通这个电话,装作状态好转,随便选择了一个虚伪想利用他的容家人接纳,成功让容绍良相信并控制。

他按照容绍良的需求长成一个能背负起容家黑暗面的工具,一个乖戾狠毒的恶魔少年,总算得到了微薄的自由。

这一点拼命挣来的自由里,他双手发着颤,拨出那个沾满他体温,刻在他意识里的号码。

但接通的人,早已不是喻瑶。

他找不到她了。

为了找她,他继续奉献一切,博得容绍良的信任,一步步成为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容家二少。

时隔几年,他影子一样站在一所高中门外,亲眼看着纤细明丽的少女身穿白色校服裙,走出校门的一刻,他怔怔地露出笑,在永远无人知道的昏黑角落里,眼眶刺痛。

她在光明里。

他在黑暗泥沼。

双脚往下陷的同时,他用尽所有去保护她托举她,伸出自己无形的,永不该存在的双手,把她捧到没有人能伤害的云端。

瑶瑶,对不起,我没能长成一个你期望的好人。

但也没有那么坏,或许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站在你面前,让你看一看,你曾经救过的那个魔鬼,心脏也有温度,也在年年岁岁,为你昼夜不息地跳动。

他无数次痛苦不堪地想过,喻瑶以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被他知道的那天,他会不会精神崩塌,疯狂扭曲地去破坏。

可现在……

她深爱眷恋,甘愿全身心交付的,是在路边奄奄一息,失去心智,不懂说话吃饭,是人是狗都分不清楚的另一个自己。

那个纯白干净,用最热烈痴傻的方式爱着她的诺诺。

不是他。

容野只是一个入侵者,一个被喻瑶根深蒂固厌恶着的,最不该存在的人。

她不可能爱他,发现他是谁的那一刻,就会把他赶走。

诺诺没了,她也承担不住打击。

窗帘透进淡薄的光,外面已经天亮了,春日阳光融暖的热度包裹住喻瑶。

喻瑶被一双手臂死死勒着,有些疼了,她下意识动了一下,眼睫轻颤,懒懒地将要睁开。

容野半合着双眼,遮住里面浓重的猩红。

他抱紧喻瑶,护着她的头压进自己颈窝,他心跳疯长,在她完全睁开眼之前,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大床对面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怀抱着心爱的恋人,薄被半掩,上身赤裸。

样子看起来跟过去并无差别,短发凌乱,皮肤冷白,一张脸如工笔勾画,但琉璃色的眼眸平添了血丝戾气,还是那副颠倒众生的相貌,就是如同换了一个乖张阴暗的魂。

喻瑶在他怀里懒洋洋地挣动,含糊叫着“诺诺”。

容野涩然闭上眼,几秒之后再睁开。

他对着镜面,哭泣一样的癫狂褪去,歪了歪头,不太熟练地弯起眼睛,勾动水红唇角,露出一个只属于诺诺的,纯真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