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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眼睛也湿了:“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你都当成是我糊涂,从来不信,我确实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张照片,没有早点找出来。”

“阿十不喜欢自己本名,你就给他取了这个昵称,还把自己叫做圆月跟他相配,那天你领阿十回来,我跟你妈妈就在院子外面,给你们俩拍了这张合照,当时还有隔壁照相馆的老板,说瞧着两个小孩儿真好看,也从侧面拍了一张。”

“照片洗出来以后,你在后面写了字,说想送给阿十留纪念,谁知你妈妈突然病重,咱们一家子匆匆忙忙回了城,没多久你妈妈过世,你受的打击太大,连着发几天高烧,意识都不清醒,后面又昏昏沉沉病了好几个月,等好了以后,就对那年夏天的事没什么印象了。”

老太太长叹:“医生说是受了刺激或者高烧不断导致的后遗症,算是一种自我保护,那时候我身体不好住院,你爸忙生意,也没顾得上仔细照看你,就那么不了了之,那个夏天代表着你妈妈最后的时光,好像从你生命里被挖走了。”

许肆月把照片捂在心口,脱力地趴在床沿上。

老太太按住她的肩:“你对那个夏天的记忆,只剩下许丞当时告诉你的,你跟着妈妈和外婆去过明水镇,妈妈给你画了一幅画像,其他的都没了,阿十就被丢在了你那段空白里,等后来我出院想起这件事,再跟你讲,你不感兴趣,也听不进了。”

“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阿十的长相,但自从见了小顾,总觉得像他,直到这张照片今天被我翻出来,一个模子印的……”

许肆月咬着手腕,极力去回忆,却只有一点点隐约的影子。

有个男孩子被一群高年级的男生围攻,那些人拿着工地捡来的钢管和木棒,合起伙来打他,一群人伤害他一个,嘴里骂很多难听的话。

男孩子身上的小衣服沾了尘土,慢慢有血渗出来,他一声不吭,眼睛死水一样,阴沉又孤苦。

她好像透过人群,跟他对上了目光,然后……她挥着刚从超市里买来的玩具木剑,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没有了,后面还有太多太多画面,她撕扯开自己也找不到痕迹。

许肆月嘶声痛哭。

她挖走的不是一个夏天,是那年身在泥沼的顾雪沉,全部的光明和喜乐。

短短三个月的恋爱,的确支撑不起那么深的感情。

那十三年呢。

十三年够不够?!

许肆月突然抬起头,她刚才对顾雪沉说了什么,离婚。

从来没有什么替身,雪沉不知道替身!他听到圆月,自然以为她清楚了过去所有事,而她不但没有给他一点温柔,还歇斯底里地要跟他离婚!

他爱她。

从小到大,他只爱她。

她呢,上学到现在,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许肆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换来少许清醒,她跌撞站起来,粗暴抹去眼前的雾气,暗哑说:“外婆我要走了,我得马上去找他,我做错事了,做出了好多……好多事。”

外婆不拦她:“去吧,他太苦了,做错事不怕,你要弥补,人活着,除了生死,别的都能补救。”

许肆月跑出疗养中心,不顾一切往家里赶,进院子时脚软摔了一跤,她一刻不停地爬起来去推门。

阿姨正好在门口,怀里抱着个小箱子,慌忙扶住她:“太太!”

“雪沉,”她艰涩说,“雪沉呢。”

阿姨眼圈发红地说:“您出去顾总就摔在沙发上了,我吓得半死想打救护车,他不许,过了一会儿,他又勉强站起来,被司机接走了,看样子好像是去公司……”

摔在沙发上?!还去公司?!

许肆月转身就走,阿姨下意识拉住她:“还有这个,刚收到的快递,箱子破了我就拆开——”

许肆月管不了什么快递不快递,甩手时误碰到箱子,阿姨一下没拿住,翻倒在地上,一个瓶子头朝下掉出来,瓶身在泡沫里移动了一截,玻璃制的瓶盖磕到地砖,砰的碎裂。

哗啦一声,洒出一滩黄色椭圆的药片。

许肆月呆呆看着。

是黄色椭圆。

为什么……雪沉的药瓶里,是完全不同的药片。

他怎么了。

许肆月站在阳光下,浑身却一下子冷透。

没有替身,没有不爱,那压抑着顾雪沉的那个问题,比十三年感情更严重,逼得他不能坦诚的原因,又会是什么?!

能是什么。

药片反着光线,刺进许肆月眼睛里,临走前外婆那一句“除了生死,都能补救”猛然回到耳边。

她笑着摇头,开什么玩笑,她是疯了吧!在想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原因!

但双腿比心更惶恐,已经胡乱地迈下台阶。

深蓝科技基地大楼十六层的办公室,对开门紧闭,从里面反锁,窗帘全部落下来,透不进光,整个空间像是个暗无天日的死牢。

顾雪沉跪在洗手间里,胃拧成一团,再也没什么可吐,他摸索着水池的位置,极力撑着站起,用冷水把自己洗干净。

就是今天了吧。

他不想拖了,只要死在今天,肆月就不能再跟他提离婚了,他就没有失去她,她依然是他的妻子,永远都是。

顾雪沉的意识涣散破碎,那些维持着他的神经,尽数被承受不了的疼痛碾成灰,脑中像是掏空了,被锋利的钢针填满,每一秒钟都生不如死。

他眼睛看不见了,一直在控制不了地流泪,视野里没什么光,几乎全是黑的。

他很不熟练地走出洗手间,路上被绊了几次,撞到桌角上,他又站直,执拗地往前,要去房间里……房间的床上,还有她留下的味道,枕边放着一件她穿过的外衣,被他整整齐齐叠好,晚上就抱在怀里,用来熬过她不在那五天。

顾雪沉被蚀骨的剧痛压弯了脊背,他跌到房间的门边,膝盖折下去,无法再站起来。

他拖着身体慢慢往前,攥住被角,用尽力气挨到床头,摸着衣服紧紧搂住,却上不去这张床了。

顾雪沉蜷缩在地板上,手艰难地伸入领口,解下一个垂在胸前的小绸袋。

里面是他攒的,肆月的头发,本来想不管什么时候支撑不住,都能跟她一起烧成灰,轮回转世也要纠缠。

但现在……肆月厌恶他。

他连这个也不配拥有了。

顾雪沉把套在小指上的女款婚戒握进掌心,睫毛抖动着落下,遮住空洞的眼睛,他皮肤白成了霜雪,只有嘴唇上沾着从口腔渗出的血迹,凝成斑驳的暗红。

黑暗飞快蚕食他的意志,将要把他完全吞噬。

他极力幻想着被肆月抱在怀里的感受,想象被她爱着。

门外走廊里,乔御已经要哭出来,他无论怎么敲门,怎么打电话,办公室里都没有人回应他。

他的备用钥匙打不开,证明门是从里面上了锁,只有专属指纹才能行得通。

十分钟之前,给顾总开车的司机慌慌张张来找他,说他奉命把顾总接来公司了,但顾总状态完全不对,站不稳不说,连视力好像也不够稳定,进了办公室就把他赶出去关了门,他想来想去害怕出事,才憋不住来求助。

乔御预感不好,立即冲上楼,就被阻在门外,他汗流浃背,没办法不想起上次顾总发病的惨烈,他先给江离打电话,紧接着打给许肆月。

如果是太太过来,顾总也许会打开门!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乔御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许肆月失真的声音:“他在哪!是不是在办公室!”

“在!门反锁了打不开!”

不到三分钟,乔御就见到了跑出电梯的许肆月,他印象里的太太向来光鲜明亮,艳色逼人,哪怕在地震刚结束的时候也是鲜活的,从没像现在这样,仿佛从地狱里捞出。

十六楼清场了,不相干的人全都撤走,静得没有一丝活气。

许肆月扑到门上捶了几下:“顾雪沉。”

她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情绪就控制不了,大声喊他。

乔御见连太太也得不到回应,百分百确定出事了,他吓出哭腔,脱口而出:“上次,上次顾总发病就昏倒了,这次会不会也——”

许肆月僵硬地扭过头,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次,谁发病。”

乔御卡了一下,随即顶不住地低喊:“顾总病了,病很久了!上次是你为了三幅画去许家的那天,他病倒昏迷,是江离把他从这儿背出去送进医院!下午他醒过来就去墓园接你了!我怕今天——”

许肆月疯了。

她重重踢向门板,厉声叫顾雪沉,手指无意中碰到指纹识别处,红灯竟微闪几下,变成绿色,紧缩的门微微一动,向外弹开。

这间她没来过几次的办公室,早已被顾雪沉录入了指纹。

他每一次孤身在里面,都在期待她出现。

许肆月闯进去,里面一片昏暗,只有借着楼廊的光才能隐约看到轮廓,工作台上整齐堆放着各种文书,没有人在。

她望向那间休息室,一步一步走过去,快到门口时,忍不住飞奔。

房间其实很小,但跟地板上蜷起的孤伶人影相比,又大到空旷冰冷。

许肆月跌到地上,扑过去抱住他。

顾雪沉身上很凉,左手紧紧攥着,在被她抱起时,扣住的五指无意识松开。

一枚妻子戴的婚戒露出来,钻石不再闪耀,蒙了一层血,深深嵌进他伤口裂开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