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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肆月死死握着纸团,语气近乎恳求,一字一顿:“麻烦你们,确认清楚了再告诉我,行吗?这样的错误我受不了。”

话音未落,新的报告单陆续出来,一张一张从文字到影像,汇成厚厚一摞,连同江离专门让人整理的既往病历复制本,一起摆到许肆月眼前,最上面,是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江宴忍无可忍,抓着许肆月的手臂问:“我不想对你有什么情绪,免得哪天沉哥知道了怪我,但我真是受不了了,许肆月,你至于这么假惺惺?!你要是有良心,至于当初那么对待他?!你别装了!我没空和你演戏,我再问一遍,你老实告诉我,沉哥这几天究竟怎么样!”

许肆月冰块一样的手指机械翻开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纸张,顾雪沉的生命,在这些东西里被研磨殆尽。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双眼疼得睁开都很困难,她握着一张显示肿瘤大小和位置的影像,崩溃地哑声张开口,回答江宴,也把这些事实捅向自己。

“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海城五天,因为自己的痛苦,第六天回来还没有见他,不知道他在机场,当着他的面离开。”

“他昨晚一夜在车里等我,等到了今天上午十点,没有动过。”

“我中午回家,他说想跟我吃一顿饭,可我和他说……”

许肆月几乎站不住:“我说,到底为止,离婚吧。”

江宴涌上暴怒,他顾不得是什么环境,也想不起要保守任何秘密,自打知道顾雪沉真实的病情起,他始终憋着一股火,就怕自己失控乱说话,才不敢靠近。

现在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他瞪着许肆月:“你怎么不直接拿把刀杀了他?!省得让他受折磨!你那么狠地丢下他,可他为了你,拼死拼活往上熬,就因为知道许家倒了,没人管你了,他要托着你!”

“深蓝科技光鲜吗?高高在上吗?事实真他妈可笑,那么大的公司,全是顾雪沉为你烧的心血!他怕你哪天回国掉到泥里,当不成公主,中途连得这么重的病都没有时间去治!就怕他耽误一天,做不成那把给你遮风挡雨的伞!”

“他快死了,”江宴残忍地哽咽道,“在你回国之前,他就知道他剩不了多久了!他跟你结婚,是为了把所有家产都名正言顺留给你,让你随便挥霍不受人欺负,他表面对你冷,是唯恐你对他有什么歉意,会为他的死难过!”

“难过?我看你是应该开心才对吧?顾雪沉不过是你随便玩弄过的一个前男友,出国四年,你早把他忘干净,他要是真没了,钱都剩下给你,你无牵无挂,又能得意了吧!”

许肆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缓慢低下头,缩着肩膀抱紧怀中的厚厚一摞报告单,走到离急诊室隔离带最近的角落,蹲下去,靠在墙角。

她一页一页地翻,把那些晦涩的文字背下来,不懂的,就去上网搜索。

看到存活率那一条的时候,她手停了,许久没有动,然后把脸枕在手臂上,咬住衣袖,不让自己撕心裂肺的恸哭发出声音。

她为什么不多听听外婆说阿十的话,哪怕有一次多一点好奇,知道圆月的存在,也不会拿最痛的离婚刺伤他。

为什么初中高中的六年里,她没有一次在顾雪沉的面前停留,大学去追他,她明明第一眼就为他心动,为什么接受不了事实,非要伤害他,冷落他,不声不响把他丢下。

结婚以后,他每天承受的痛苦,真的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吗?

是她的心太粗了,只惦念顾雪沉爱不爱她,而她从来没有真正学会到底怎样去爱人。

她以为自己病痛煎熬。

同样的时间里,顾雪沉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却默默烧着生命,拿清瘦的双手为她搭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许肆月缩在墙角里,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天崩地裂。

急救室。

一众忙碌的医护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新来的小护士直接喜极而泣,着迷盯着顾雪沉的脸,双手合十连连拜菩萨。

江离疲惫地让大家各自去忙,把顾雪沉推到旁边的观察室,坐在他床边死等。

还好没用太久,顾雪沉黏成几缕的睫毛就颤了一下,江离忙把灯光调暗,准备迎接他睁眼,然而他并没有动,灰暗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雪沉,我知道你醒过来了,”江离心里着急,嘴上还稳着,“许肆月现在就在急救室外面,你如果想见她,我马上去喊。”

顾雪沉头还在胀痛,但比起之前,已经是奢侈了,他微微挑开眼帘。

他视野里很暗,朦胧能看见灯光,却照不太清楚人的脸。

这次发作的时候,大约是严重压迫到视神经了,就算抢救过来,也不能立刻把视力恢复,他成了个连行动都不太方便的残废。

顾雪沉插着针头的手动了动,吃力地摸索。

江离忙问:“找什么?”

他嘶暗开口:“戒指。”

戒指在救护车上取下来,许肆月就拿走了,江离没说,气他这种完全失去求生欲的状态,恨恨说:“丢了!”

跟他吵啊,动怒啊,像以前那样,只要抢救过来,就什么都不怕地下床,继续去为她奔忙!

顾雪沉愣了好一会儿,手颓然垂下去,空空地抓了一下,又松开。

他半合的眼空荡望着墙壁。

他的戒指没有了,装头发的小绸袋也没有了,失去了她一切痕迹。

为什么没有死,还变成看不清东西的残废,肆月会觉得,她被拖累了,在医院一直没有走,是要跟他再一次提离婚吧。

顾雪沉静静说:“我的电话,她不知道会不会接,你帮我打给她,让她听我说几句话。”

江离拧眉,到底还是没劝什么,照着顾雪沉要求的做。

许肆月紧攥的手机忽然响起,陌生号码,屏幕上太湿,她划了好几次才接通,江离的声音传出:“雪沉醒过来了,他状态还不好,有话跟你说,你最好别打断他,他体力有限。”

许肆月像捧着珍宝般握住手机,耳朵紧紧贴着,想说“好”,想说“我一定听话”,但喉咙已经肿痛得挤满,不听使唤。

听筒里响起细微的交换声,有一道呼吸传过来,让许肆月心脏麻痹。

顾雪沉嗓音很低,揉满了粗粝的砂:“我的病和你没有关系,是最近才发现的,你不用多想,我中午不同意离婚,也是这个原因,不用那么麻烦了,再过几天,我就不在了,遗嘱已经提前立好,家里的财产都会留给你,你随便支配,如果实在等不及,我会快一点结束。”

“以后我也不让你麻烦,我的后事会交给别人处理,你每年如果有空,去看我一次,不想的话,不去也可以。”

“肆月。”

他跟她分别四年,再拥有后,磨心蚀骨地忍耐了那么久,初次用最真实,最温柔的语气唤她这两个字。

“肆月,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抱歉,最后让你记得的,是我那种狰狞狼狈的样子。”

“今天过完,就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