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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雷电在蓄积,乌云中不时有亮光闪现,仿佛有龙在云中穿行。

“二。”话音刚落,一道蜈蚣般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空中像裂了一个大口子,天光破入夜幕,世界白了一瞬。

“三”刚要脱口而出,唐十七咬住自己的舌头,生生把最后一个数字吞回了肚子。

他挥开书情,凑到窗纸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大街。闪电再一次划过夜空,这一次,唐十七看清了,街衢两旁,屋檐的阴影上有一排人头的影子攒在一起,像树上结的藤萝。

书情疑惑地问唐十七:“怎么了?怎么不数了?”

唐十七喃喃道:“完了,这是个陷阱。”他抓过书情的领子,书情看见他眼里烛火一般跳动的惊惧,“这他娘的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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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夜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铁牢。

浓浓雨雾里,沈玦踉跄奔走,他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恍惚间,他看见前方有一个高挑的黑影,持刀站着,沉默无言。

沈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雾气渐渐消散,他看见一个无头的身影屹立在他眼前。他惊疑不定地走上前,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石头,低头一看,却见夏侯潋的头颅躺在脚边。

沈玦猛然惊醒,伸手一摸,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掀开罗帐,屋子一片漆黑,借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光亮,能看见黑漆的几案,水磨楠木的桌椅,地上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里插了一束不知道什么花儿,已然凋了,花瓣枯黄地萎缩着,还落了几朵在地毯上。窗棂外雨打风吹,屋瓦被敲得噼里啪啦响,沈玦拔出插销推窗看,园子里满地花泥。

沈玦唤来仆役,打起灯笼,乘了马车去京城西边的别庄。他没有叫司徒谨,也没有叫沈问行,带着几个在沈府里值夜的番子就去了。方存真睡得正香,听闻沈玦来了,忙不迭地穿衣衫系带子,一边套上靴子一边赶到正厅。

“三更半夜的,督主怎么过来了?若有事吩咐,也该唤下人过来知会一声,小人亲自登门回禀的好。”方存真赔笑着奉上茶。

沈玦却不接,只冷着脸问:“药制得如何了?”

“前儿刚给两个药人试了新药,此时还昏迷着。”方存真踌躇着说道。

沈玦森冷地微笑:“那就是毫无进展的意思?”

“这……也并非如此,若他们二人能醒来,便……”方存真搓着手,硬挤出一个笑容。

沈玦转进后院,透过厢房的窗纱看里头的药人,屋子里浓重的药味钻过窗纱的孔洞往外冒,药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木头傀儡。沈玦气笑了,对方存真道:“咱家该给你喂七月半才对。现在是五月,到七月半还有些时日,够你好好费心研制解药了。你自己的命,你该上心了吧!”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方存真跪在地上使劲叩头,痛哭流涕,“小人一直是呕心沥血啊!这次新药一定会有结果的,求督主再宽限些时日!督主饶命!”

沈玦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阶前雨滴。雨声、风声和方存真的求饶声都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似的,沈玦抿着唇,脑海里那个无头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

他心里火烧一般的烦躁,倘若手里有刀,他大概会劈了方存真。

“督主!”有番子冒雨跑进来,递过一张油纸包裹着的密报,“柳州来的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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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归藏双手鲜血淋漓,夏侯潋再斩一刀,柳归藏终于无力支撑,倒在雨里。他的胡须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唯一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夏侯潋。

雨水顺着夏侯潋的鬓发往下流,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雨幕里,黑衣的刺客双手举起横波,雨水沿着刀尖汩汩下流。

“去死吧,老畜生!……呃!”

背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狠狠地一痛。横波一滞,柳归藏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挥刀劈开横波,横波脱手而出,打着旋插进街旁一堆货郎的物什里。紧接着,小腿也是一痛,夏侯潋低下头,看见一根黑色的短箭扎在腿上。

他没有回头,只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把戚氏军刀,再次旋身向柳归藏斩下。斜刺里飞出三支箭矢,扎入夏侯潋的右手,其中有一支横穿了手臂。疼痛像野火一般蔓延全身,粘腻的鲜血沿着指缝往下流。

夏侯潋扑倒在地,他回过头,看见屋顶上密密麻麻的柳家门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陷阱,这是个陷阱!

大街尽头,书情奋力摇晃唐十七,“快!快去救我师哥!”

唐十七怒吼:“闭嘴!你他娘的要我们一起送死吗?”

“唐十七!”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你他娘的自己看看,柳家门徒有多少,我们又有多少人!”唐十七抠着窗棂,指尖发青,“听天由命吧。反正你们伽蓝的规矩不就是这样吗,必死者不救。就看老大的造化吧!”他闭上眼,不再看。

“你的确很强,夏侯潋。”柳归藏站在夏侯潋前面,笑着说道,“当年你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

夏侯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捡起刀,怒吼着劈向柳归藏。又一支箭射中他的小腿,他踉跄着摔进泥水里,泥点子溅上脸颊。

“我等了你四年。”柳归藏继续说,“你以为东城门大街这个杀场是你选的吗?你错了,夏侯潋,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啊!我每月初一十五从这里经过,每月初一十五都在屋顶埋伏我的弟子,等的就是这一天!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你终于来了!”

疼痛烧得如火如荼,夏侯潋几乎被钻心刺骨的痛感淹没。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一次又一次摔回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拖着刀,一步一步地迈向柳归藏,肺部像破旧的风箱一样被拉动,他喘息得像一头老牛。他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可是,没有办法。夏侯潋每一次站起来,都会被狠狠地打回去。头在地面磕破,鲜血淋漓,身上的创痛此起彼伏地叫嚣着痛苦,他像一只案板上的鱼,无力地翻滚。

又一支箭矢飞过,擦过脸颊,柳归藏捡起地上的刀鞘,狠狠击在夏侯潋的腹部。夏侯潋捂住嘴后退着倒地,指缝中渗出鲜血。

“但是我现在不能杀你,你还有用。”柳归藏拾起方才射空的箭矢,“把你押往诛恶台,让天下人知道我抓到了迦楼罗的儿子,我的威名将再一次响彻江湖,那个肮脏的丑闻也会被洗刷干净。夏侯潋,你的母亲助我登我江湖首座,而你助我巩固武林至尊之位,我对你们母子真是万分感谢,哈哈哈!”

闭嘴,闭嘴!要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念头像一个烙印,在夏侯潋的脑海中烧得滚烫。夏侯潋瞪着他,眸中有狼一般的狠意。

“柳乌龟,想洗刷掉你的乌龟名声,别做梦了!”夏侯潋恶狠狠地说道。

柳归藏脸色大变,屈膝跪在夏侯潋的手臂上,将箭矢扎入夏侯潋的左手手掌,把他的手掌和地面钉在了一起。夏侯潋浑身痉挛,五官疼痛得几乎扭曲,可他没有叫出来。柳归藏没有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可以不发出呻吟,鲜血从嘴缝里蜿蜒着流出来,原来他咬住了舌头。

“废物,夏侯潋,你以为你来杀我就能证明你不是个窝囊废吗?”柳归藏站起来,冷笑道,“你看,四年前你杀不了我,现在你依然杀不了我。”他扭过头,看见马车旁的照夜,“什么机关傀儡。废物,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而已!”

“闭嘴!”夏侯潋死死咬着牙,抬起右手,将左手上的箭矢拔出,那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晕过去,可他没有倒下,而是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拖起刀。他双手握刀,缓缓地握紧,手掌上的疼痛霎时间加剧,漫天大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拖步向前,柳归藏拄着刀看着他。他的双腿颤抖犹如风中枯叶,仿佛下一刻就能折断,可他终究没有倒下去,而是赤红着眼,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柳归藏的面前。

他嘶声吼叫,像一匹孤狼发出怒嗥,凄厉而愤怒。那一刻,柳归藏仿佛看见了修罗恶鬼,他从地狱而来,浑身浴血,披着复仇的火焰。军刀走过曲折的线条,那是一条绝丽的弧度,刀尖凝着一星冷光,仿佛黑夜里的一点萤火。

然后,戛然而止。

萤火熄灭,长刀颓然落地。柳归藏的刀鞘狠狠地击在夏侯潋头侧,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大地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浸没了脸颊。世界像噤了声,只剩下耳里尖厉的长鸣。从他的视线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插在一堆货郎物什里的横波,粼粼如水的刀身映着他头破血流的脸。

迷蒙之中,他仿佛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呼唤。

“小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