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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纵使他凭借着一个女人的死和她花容月貌之缺失,而戴稳了他的官帽,攥紧了他的官印,也不过懦弱一无勇无谋之匹夫!臣妇嫁的乃是能怜我护我之人,托付一世。”

“皇上若真要他靠着臣妇而荣华富贵一世,臣妇不屑,我夫君衡臣亦不屑。”

“若您执意为之,先令他休妻,或我二人和离。”

“臣妇,绝不为他人做嫁衣裳。”

“若我夫君坦然受此高官厚禄,那臣妇……再不钟情便是。”

说罢,她附身再磕个头,而后挺直脊背,再不言语。

康熙深谙帝王心术,皇帝这么多年当下来什么不明白?这样决绝的妇道人家,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冷笑了一声:“你怎知,你夫君断会在荣华富贵与你之间,选择你呢?”

说着,他一摆手,道:“宣张廷玉。”

太监们出去通传,外面的张廷玉实则已经听见了,却等着太监来了才敢往里面走。

他打左边来,只在顾怀袖身边跪下来,“臣张廷玉叩见皇上。”

“方才你夫人与朕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康熙将手里那本书扔在了书案上,而后道,“休了她,或者和离,或者你亲自动手划了她花容月貌,朕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朝宰辅,子孙荣华。”

何等诱人的条件?

这是张廷玉毕生之夙愿,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手握重权,无人敢缨其锋。

扪心自问,张廷玉动心吗?

他自私而言,动心,不得不动心。

可他云淡风轻道:“恕微臣难以从命。”

康熙一下就笑出了声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起身从书案上拿了一本纳兰容若的《饮水集》,随手一翻,康熙只敲着自己的手掌,看着张廷玉道:“你们倒是一个自私、伶牙俐齿,一个自利、沉默寡言……朕真想割了她的舌头,再取了你项上人头。”

可是康熙不能。

他站到了窗前,看着外头一片天。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手轻轻一握就能捏死无数人。

可今日竟然有个刁民敢跟康熙叫板,跟他讲道理,讲歪理……

康熙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着太子……

他的皇后撒手人寰,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太子。

作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康熙与第一任皇后最为融洽,也最念着已逝斯人,如今的太子却……

康熙握紧了自己的手,背影之中已透着苍苍老态。

他回头一看顾怀袖,还是那样漂亮。

可这女人,是张廷玉的顾怀袖。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留个教训吧。”

康熙终究还是清醒了,从夫妻的情分里脱出来,他看了一眼那匕首,眼见着张廷玉要说话,却道:“张大人,你若敢为她求情一个字,朕便让人将她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皇家天威不可犯,这才是铁律。

顾怀袖倒霉,着实倒霉。

可不杀她,甚至不毁她这一张脸,已然是皇帝法外施恩。

他乃是天子,开口便可夺人性命,若不是顾着张家这数十年为朝廷鞠躬尽瘁,还有太子与张廷瓒那一件事,早已在顾怀袖出口那许多话的时候就将其九族夷灭!

“须知天家贵胄,非你恣意妄为可毁伤。右手……”

顾怀袖怔然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终究还是她太轻狂。

她左手握了刀,弯唇一笑,锋锐的刀光几乎刺伤她的眼,她没有回头看张廷玉,只面无表情朝着自己右手掌心狠狠地拉了一刀!

血流如注!

她疼得几乎握不住匕首,看着刀尖上落下来的一滴血珠,面色苍白地抬了眼,望着康熙:“臣妇叩谢皇上不杀之恩。”

“鹿骨匕首赐你。蛇蝎心肠,须日日反省,退下吧。”

康熙不为所动,虽看着顾怀袖疼得满头都是冷汗,也是下了狠手,伤口很深流血不止,可皇帝无情。

张廷玉僵硬地跪在那里,收紧了手指,垂下眼帘,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着让自己不回头看她。

顾怀袖不敢捂着伤口,只一手掌心冒着血,另一手也上来,双手将沾血的匕首捧着,再拜而下,终于起身告退。

她一步步退出去,有些摇摇欲坠。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路上,触目惊心。

她入宫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否则张廷玉也不会在关键的时刻赶到了。

顾怀袖想着,只觉得眼前有些发花,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朝着前面走,却忽然被人截住:“张二夫人,这边来吧。”

太监们不知怎的就换了,这个对她说话的太监有些眼熟。

顾怀袖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想,便已经抬眼看见了站砸狭窄幽僻宫道之中的四贝勒胤禛。

一路走过去,她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太监用帕子给挡了,鲜血染红了她大半个袖子,另一边则是茶渍,整个人狼狈无比。

胤禛靠墙站着,看了看她满身狼狈,只吩咐道:“小盛子给她上药。”

小盛子立刻将早已经备下的伤药给顾怀袖倒在掌心长长的一道伤口上,可是小盛子见过的伤口也不少了,就是自家爷也有比这个更吓人的时候,但今日不知怎么了,手抖个不停,上好的伤药洒了一地。

胤禛看得心烦:“高无庸你去。”

另一边的一个太监有些为难之色,看了看小盛子拿抖个不停的手,硬着头皮去接了,只看见顾怀袖手上伤口近乎深可见骨,也手抖了起来,鲜血已经染了一地,看得人心惊胆寒。

胤禛看着自己身边两个得力的太监一时都笨手笨脚了起来,又看见顾怀袖那面无表情、不是表情的表情,透着一种麻木。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高无庸:“没用的奴才,滚。”

说着,一把拿过了那一大瓶金疮药,直接不要钱一样朝着顾怀袖的手掌心倒:“没毒,太医院孙之鼎的方子,想来你这手还废不了。”

“四爷眼线真广。”

顾怀袖手指颤抖着,整个手掌疼得快没知觉了,享受着天潢贵胄敷药包扎的待遇,她却没有半点的喜悦和惶恐,只是平静。

“你该说张大人颇有本事……”这种时候了,胤禛也不忘着挑拨离间,“老十三算计你,原是连着张廷玉一起算计的。你出事,张廷玉必不能忍,由他去告太子,却是最合适不过。后头莫名地插了一个宜妃娘娘进来,你不知其中原委,所以不知你那一位张二爷的心机有多深重……”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胤禛说这么多的话。

这一位爷,比张廷玉还要惜字如金。

他更喜欢写,而不是说。

胤禛没听见顾怀袖答话,只用力地将那绸帕给系上,疼得顾怀袖狠狠拧了眉。

好歹血是止住了。

胤禛道:“他怕是一知道朱江心的去向,又一合计太子的去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局,又忧心着你,所以立刻找了宜妃,这才出了如今的事情。所以啊,照着爷的意思,不如让你的张大人投靠了爷,也免得两方算计来,算计去,误伤了人……”

“您的意思是,这一回的事情是宜妃娘娘捅出去的吗?”

顾怀袖想想,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宜妃是老九的额娘,老九与老八走得近,如今老八风头正劲,太子一倒,怕是该轮到他了。”

要太子罪加一等罢了。

胤禛如何不清楚?

这一回还真不是他做的手脚。

他退了一步,拍了拍手,将药瓶子递给苏培盛,接了高无庸递来的帕子,慢慢将手上沾着的血迹擦了,才又将之递回去。

顾怀袖的目光落在了胤禛那还包着的手上,是勒缰绳勒出来的。

她忽的嘲讽一笑:“原以为您不受宠,看样子还是臣妇错了。臣妇轻狂,遂有如今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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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凝眉,眼皮子一掀,又一跳,似乎是思索着什么,也像是被顾怀袖的话给震慑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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