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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利,张廷玉就怎么做。

心中是否有愧,就不是旁人能知道的了。

再说了,若是他在这种时候规避此案,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只会让张廷玉瞬间身陷万劫不复之地。

利禄场上走,他若不杀人,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周道新看他不说话,过了一会才朝着大牢门口走去,一旁的差役自动拿着钥匙跟上来。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大牢,见到了那个老叫花子,现在穿着囚衣,蜷缩在一团被子里,这是周道新看着老人家身体不大好,所以叫人给备的,如今看着却像是讽刺。

宫里的老太监也是七老八十了,崇祯皇帝吊死景山多少年了?

吴三桂放清兵入关,又有多少年了?

当年的朱三太子不过是个稚龄婴孩,找个前明的老太监来看,哪里能认得出来?

周道新不是不知道,这法子根本就不可能。

那缩在里面的老叫花子已经生了眼翳,看不清外面的人。

他只知道有人来了,还是两个,便道:“二位大人,我真的是朱慈焕,不必再审了。”

张廷玉微微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掌,而后环函问道:“当真是朱慈焕,不是冒名顶替吗?数十年来,多少朱三太子乱党作案,朝廷待你们不薄,为何谋反……”

周道新回头看着张廷玉,一旁还有笔录官在记着话。他想走,可知道这时候不能走。张廷玉才是对的……

若是他周道新这一会儿走了,背过脸去就会被人一刀落下,与朱慈焕一家一起上黄泉。

朱慈焕心知大限将至,也不起来见官,只道:“数十年来,改易姓名,只是为了避祸。清廷有三大恩于前朝,朱慈焕感戴不忘,何尝谋反?”

张廷玉看了一眼笔录官,只见笔录官还在记,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哪三大恩?”

“今上诛流贼,与我家报仇,一也。凡我先朝子孙,从不杀害,二也。朱家祖宗坟墓,今上躬行祭奠,三也。”

那是年纪老迈的人的声音。

朱慈焕今年已经七十五的高龄了,改名易姓多年,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有那么多的人打着他的旗号谋反。

四十六年的时候,一念和尚谋反,朱慈焕流亡在外,本来没有想管这件事。

他老了,跑都跑不动了,被清廷逼着,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只可惜,谁让他知道了那一枚血章子出现呢?

他的孙儿怕是以为一念和尚造反是他在背后,可并不是他……

朱慈焕忽然之间老泪纵横,却笑道:“吾今年七十五岁,血气已衰,鬓发皆白,不作反于三藩叛乱之时,反而选这国泰民安之时?更何况,所谓谋反者,必占据城池,积草屯粮,招买军马,打造军器,数十年来,我可曾做过此事?”

说完,他便看向了牢门外,站着许久的张廷玉,而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过是个毫无威胁的垂垂老人罢了,如今三个儿子都被抓,牢中已死了一个,妻女早已经在多年之前投缳自尽……

就连朱江心,也触柱而亡。

张廷玉闭了闭眼,转身立了一会儿,才问道:“前明老太监可找来了?”

“回张大人话,已经候着了。”

“让人进来认吧,记录在册,以备上询。”

张廷玉吩咐了一句,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那老太监年事已高,即便没有老眼昏花,又如何能认得出前朝皇子?

结果不言而喻,周道新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看老太监摇了摇头,而后朱慈焕仰天大笑起来,周道新不想再看也跟着出去了。

等站在了外头,周道新才忽然笑道:“若是后世所知,留给你张廷玉的,便是千古骂名。”

“……毁誉参半未可知矣。”

张廷玉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他亲手办的一桩冤案。

审讯毕,张廷玉将此事移交包括李光地在内的五位大学士,讨论无误之后,又结案一同拟定刑罚,大学士五人称此人罪大恶极,冒名顶替前朝皇室,当凌迟处死。拟定之后,交张廷玉上折奏明皇帝。

朱三太子朱慈焕化名王士元,本是朱由检第五子,不过二子早殇,遂皆称朱三太子,可张廷玉奏称:“王士元自认崇祯第四子,查崇祯第四子已于崇祯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明代老太监,俱不认识。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应凌迟处死。”

康熙批曰:抄灭九族。王士元凌迟,其子嗣后代斩立决。

年节里不宜见血,只道正月十六菜市口行刑,乃是四十七年头一个凌迟死的,选三百六十刀慢慢割。

从人扭送到京师,到结案凌迟,满门抄斩,不过短短八日。

张廷玉在刑部将卷宗放入书格,终于背着手,离开此地,从刑部大门外头取了自己来时搁下的伞,又回张府去了。

闹了几年的朱三太子谋反案,最终还是没找到朱慈焕,倒是开年就处死了一个冒名顶替的王老先生士元,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将那凌迟之刑说的是活灵活现,各付各院,多的是丫鬟小厮们惊奇的谈论。

如今石方已经是掌勺的大厨,只是不给别人做吃的,只给张廷玉与顾怀袖做。

今日他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前面说张廷玉回来了,夫人还在月子里没出来,该进补。

他看了一眼炉子上煨着的汤,便取了一只白瓷莹润似玉的大碗出来,将汤给盛上去。

汤气冒上来,还冷得厉害,石方听着外面两个徒弟的谈论,只将手里一只小小的药包翻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他握着自己手腕,嘴唇抿成一线。

王士元,抄灭九族,处凌迟,子嗣后代尽皆斩立决。

张二爷……

亲手办的案。

石方想想竟然一下笑了出来,无声地,可仰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觉得胸中凝滞成了一片。

那一日在江宁别院外头乞讨的花子,那风霜满面,鬓发皆白的可怜模样,望着他,嘴里喊着好人,好人,眼底含着老泪,一副几乎就要恸哭出来的架势……

他就把几枚铜板,放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忘记了,他只知道自己那时候的表情,与寻常无异,还在与青黛说笑,说他今日救人,如顾怀袖当日救他。

如今,那老叫花子冒名前明皇族,已然伏诛,甚至一家老小都没落个好……

手指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他感觉不到疼了。

也不知立了多久,石方感觉手很僵。

他回过神来,终于手指一动,拆了手里封着的折纸,将里头细碎的白色粉末和入汤中。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碗汤,骤然想起当年被酒楼赶出来,一下摔进雪地里,冷得他彻骨寒,刮面风如刀。

他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寒地冻无人救,是顾三把他拉出来,用了人参吊命。

即便是当日被年幼的张廷瑑罚跪在厨房台阶下,他也没觉得天有今日的冷,仿佛一下回到了当日,孤立无援,生死也无人在乎。

命贱似飘萍,霜雪轻可折。

他冷。

“石方师傅,汤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