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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关雪息也把面子维持到了最后一刻——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他才垮下脸,脱衣服睡觉。

这一宿噩梦不断,关雪息睡得很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闹钟似乎响过,但他竟然没听见。

浑浑噩噩间,只觉头脑发沉,眼皮发烫。有人推他的肩膀,嘴里被塞进两片药,是何韵的声音:“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

关雪息睁开眼睛,还处于将醒未醒的茫然里。

“我帮你请病假了。”何韵说,“班主任叫你好好养病,还说有老师反映,你昨天的听课状态很差,让我多关心你,学习要劳逸结合,别太累。”

关雪息清醒了些,就着何韵的手喝下半杯水,把药片咽了。

何韵神色复杂,似乎有话想说,但看他这副虚弱模样于心不忍,放下水杯,到厨房做饭去了。

这场病来得始料未及,可能是因为昨晚在公园里冻着了。关雪息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玩玩手机,看看书。

他心道,病了正好,不用装精神好了。

但他装不装似乎没用,何韵跟关靖平互通消息,什么都知道。

晚饭时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昨天你和陈迹闹矛盾了,所以才半宿不回家?”

“……”

关雪息皱起眉,忍无可忍道:“你们到底想让我怎样?”

他早上病得最厉害,下午就已经退烧了。这会儿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吵架也有力气。

筷子一摔,关雪息说:“我和他分手了,你们满意了吧?”

何韵愣了下,盯了他几秒,无言以对。

关雪息本就没处发泄,正好一股脑都吐出来:“我真谢谢你们,让我明白原来人活着没什么意思。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钱,这辈子才投胎成儿子来还债?”

“……”何韵低下头,喃喃道,“妈不想这样。”

“那你想怎样?”

关雪息近乎冷漠地说:“我现在听你们的话,分手了,你们没必要再为难无关人士了。但我还是同性恋,你想拿我怎么办?送我去电击治病吗?”

何韵撇开脸,擦了下眼角的水痕:“我知道同性恋不是病。”

关雪息很欣慰:“网页没白搜。”

“……”

何韵噎了下,吃不消他的挖苦:“关雪息,别把你妈当敌人。我可能有些事做得不妥当,但我的初衷……真的是为了你好。”

“嗯。”关雪息左耳进右耳出,拿起筷子吃了口饭。

何韵说:“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理你的事才好。难道真的不管你才是对的?但如果不管你,我怕你被人带坏……”

“谈同性恋就是被带坏?”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韵叹气。

关雪息沉默了片刻,知道抬杠没意义,无奈道:“为什么要追求‘对’?我才十七岁,犯点错怎么了?我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小孩吧?我中考全市第一,高考奔着省状元努力,就算考砸,再不济也能上个985——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我能饿死吗?”

何韵答不上来。

这也是她最近一直在纠结的问题。

她并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正谈何容易?

关雪息瞥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关靖平管我是为了给老关家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你跟着他瞎忙活什么?你也要我传宗接代?那明天我们先去派出所,把我的姓改成‘何’。”

“……”

何韵哽了下,下意识想骂他胡言乱语,但仔细一想,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其实她对关雪息生不生孩子没那么在乎。

她接受不了同性恋,纯粹是因为生活环境如此,大家都不接受——是社会公认的,错误的,不该见光的。

但是,为什么?

这个规则是谁制定的?

关靖平吗?以他为典型代表的、那些以光宗耀祖为毕生使命的男人或女人们?

她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指挥?

——正相反,关靖平才是她的敌人。

他断子绝孙是天理报应,她应该拍手叫好。

何韵怔然半晌,忽然间茅塞顿开。

关雪息低头吃饭,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何韵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雪息,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何韵斟酌措辞:“你男朋友,不,前男友……”

关雪息:“……”

倒也不必这么快就加上“前”。

何韵说:“关靖平去找他了,你知道吧?”

“嗯,怎么了?”关雪息抬头。

“关靖平查清了他的底细,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初中时伤过人,是他后爸,这男的家暴他妈妈,被他捅了一刀,侥幸没死。”

何韵低声说:“幸亏没死,不然他不能那么快从少管所出来……”

关雪息愣了下,静待她说下去。

“但人没死,也是个隐患,这么深的仇可不好料理。据说陈迹妈妈把老房子卖了,和以前的亲朋好友都断绝了联系,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可能是想躲避一下吧,换个环境生活。”

“……”

关雪息听到这儿就已经明白了。

何韵叹了口气道:“关靖平查到这些,拿去威胁他。具体怎么威胁的我不清楚,但也很好猜……我觉得这么做太不道德,才想着告诉你一声,和你商量一下。”

何韵看了眼关雪息的脸色,有点愧疚地说:“陈迹我是知道的,他之前就跟你关系好,我没想到你们是……唉,这孩子也是命苦。”

“但你想啊,他初中就有过那种经历,性格应该是不太能忍,我怕关靖平把他逼急了,他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你去问清楚,没有最好,如果有就拦一下,关靖平那边我去谈——”

何韵话没说完,就见关雪息蹭地站起身,从墙上摘下大衣,踩上鞋,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

何韵没拦住,紧追到门口:“关雪息!急什么啊!——你还发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