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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后, 船在河面缓缓航行。

傅兰芽坐在舱中,听甲板上整日人声嘈杂,脚步声来来去去,没个停歇的时候。心知皇上亲征之事轰动朝野, 东厂人马又一路尾随,平煜内忧外患, 必定有许多棘手事要处理。

于是她终日待在船舱内, 甚少出来走动。

闲暇时, 不是挑灯看书, 便是揣摩母亲的那本满是鞑靼文的怪书, 一路上,倒也充实安宁。

林嬷嬷跟傅兰芽共宿一舱,每日服侍完傅兰芽起居, 无所事事, 又不敢随意出舱, 只得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望着小姐读书。

如平煜所料, 不过几日,林嬷嬷便因实在闲得发慌,为了打发时间, 不得不认命地拆开针线包,拿出那叠她原本十分排斥的锦缎,不情不愿地开始替傅兰芽做小衣。

船行了数日,平煜从未来找过傅兰芽,一是因太多事要忙, 从早到晚没个闲的时候,更多的,则是怕落人口实。

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在她跟林嬷嬷在李珉等人的“看押”下出来走动时,偶尔会在甲板上遇到陆子谦。

每到此时,陆子谦便会忘了跟身边的洪震霆等人说话,立在原地,定定望着傅兰芽,眉宇间缓缓笼罩起一层愁色。

傅兰芽望见,心里很是纳闷,原以为平煜会像来金陵时那般将陆子谦安排到另一条船上,没想到末了竟允了陆子谦跟他们同乘一船。

此事只需稍一转念,便能想明白其中缘故。

陆子谦身上现有一块坦儿珠,为了将陆子谦身上的坦儿珠收拢过来,平煜断不肯让旁人占了先机,怎么也会让陆子谦在自己的目力所及范围之内。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一块坦儿珠怎么会到了陆子谦的身上。

想来想去,一件原本湮没在记忆中的往事倒被她挑出了一点线头。

记得好几年前,有一回陆子谦的妹妹陆如玉前来寻她。

两人玩耍时,陆如玉无意中说起陆子谦在京郊随几位同窗爬山时,在山脚下救了一位病得奄奄一息的江湖游侠。

陆子谦不忍那人死在荒山野岭,不但好心地将那位游侠带回府中,还为其殷勤地延医问药。

说到此事时,陆如玉话里话外满是赞赏,说他哥哥如何品行如兰、如何知行合一、如何广结善缘……

因陆如玉褒奖起自己哥哥来几乎算得不遗余力,故傅兰芽对此事很有些印象。

如今想来,这件事是傅兰芽记忆中陆家唯一一次跟江湖中人扯上关系。

也不知那位江湖游侠跟陆子谦得到坦儿珠一事有无瓜葛。

而洪震霆之所以自称欠了陆家一份人情,是否又跟此事有关。

她现在分外好奇陆子谦那块坦儿珠的来历,想来以平煜的行动力,最多到沧州,便会想法子让那块坦儿珠暴露人前,绝不会让陆子谦再独自藏匿那块坦儿珠。

若真如此,陆子谦初刚出现在竹城时对她说的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许就能找到答案了。

后来几日,傅兰芽傍晚无事,在甲板上闲步,从身后李珉和陈尔升的低声交谈中,听到金陵军营的人马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往宣府。

她这才知道,原来平煜的大哥也在应召亲征之列。

船上的岁月枯燥而平缓,不知不觉间,七八日时光过去,一行船行到了沧州渡口。

下了船,傅兰芽甫一踏上渡口,便觉脚底下土壤分外踏实坚固,再不似在船上那般漂泊不定,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

昨日她在甲板上曾听李珉说起过,到沧州后,众人最多在此处盘桓一宿,翌日清晨便要径直赶往宣府。

立定后,她环视周遭,就见一旁官道上,早有不少车马在渡口守候。想来当地留守的官员得了消息,有意做了安排。

平煜上了马,身边被几骑人马所环绕,面容被遮住,傅兰芽看了一晌,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衣袍一角。

上马车后,本想再仔细打量打量平煜,不料刚一触到平煜的身影,永安侯府的一行船队也泊了岸。

傅兰芽见因着永安侯府一干人的加入,原本肃穆哑默的渡口重又喧嚷起来,只好放下车帘。

正要上路,忽然瞥见林夫人扶着林之诚上了另一辆马车,傅兰芽诧异不已,这才知道林之诚夫妇也一道来了沧州。

想来是洪震霆怕林之诚如今功力尚未恢复,若留在金陵,难保不会不慎遭东厂的暗算,这才不劳辛辞将他二人一并带上路。

只是,从林夫人冷漠疏离的神色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似乎依然未破冰……

傅兰芽主仆坐稳后,马车启程,少顷,邓文莹等人的马车也紧跟锦衣卫的车马后往驿站驶去。

沧州驿站是冀州境内最大的驿站,来往商旅官役颇多,客房建得甚为宽绰。

后院共有三栋小楼,客房数目盈余,足可接纳上百人。

客房后头,另有一座院落,却是马厩。

傅兰芽主仆的客房被安置在了东面那栋小楼。

秦门及陆子谦等人人数众多,在西面小楼下了榻。

永安侯府的人马来迟一步,别无选择,只能在潮湿阴暗的北面小楼将就一晚。

傅兰芽主仆在李珉和陈尔升的引领下上了三层一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客房。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一放下行李,林嬷嬷便快手快脚将装着傅兰芽贴身衣裳的那个包袱打开,取出傅兰芽的干净衣裳,一一展于床上,只等热水送来,便要服侍傅兰芽沐浴。

傅兰芽趁林嬷嬷去净房忙碌的功夫,坐到桌边,替自己和林嬷嬷各自斟了一碗茶,一边饮茶,一边将袖中那包解毒丸取出,拿在手中把玩。

待口中干渴之感稍缓,便放下茶盏,抽开那个绣囊的系带,倒出里头的药丸。

圆滚滚的药丸在她掌中左右滚动了片刻,静悄悄停在掌心。

不多不少,正好两粒。

在云南时,她为了解周管家给她下的致梦魇的毒,曾给自己服用了一粒。

之后秦晏殊被镇摩教的媚术暗算时,也服过一粒。

至于平煜么,他吃得最多,曾先后吃了两粒。

一回是为了解金如归靴上利刃喂的毒,一回是为了解金宵丸的毒性。

前者有效,后者么……

她珍珠般白嫩的耳垂静悄悄绽开一层宛如荷花初放时的水粉,沿着她漂亮得近乎完美的下颌线条,蔓延到被乌发掩映的后颈。

怔了一会,她敛了心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药丸上头。

从前几回的经验来看,这药丸远比她想得有效。

无论毒药出自镇摩教还是昭月教,它全有法子化解和克制,可见母亲所言这药丸能解天下奇毒的话,半点不假。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解毒丸如今只剩两粒,又没有现配的方子,若是连最后地两粒都用完,恐怕再也配不出一模一样的药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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