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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遇害者同样死状凄惨。

秦礼和是长安城有名的布匹商人,死在自家卧房里,身中数百刀。

现场惨绝人寰,处处可见血肉飞溅。

施黛只看一眼,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门边。

“刀伤全是生前所致。”

饶是阎清欢,见此情形也头皮发麻:“凶手避开了所有足以致命的地方,伤口集中在四肢、后背和胸膛。也就是说……傀儡师行凶时,秦礼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生生挨下几百刀,才因流血太多死去了。”

想想就瘆人。

“秦礼和死于乱刀之下,恰好与刀劳鬼的形象符合。”

施黛展开手中的淡黄色纸张:“今天的志怪故事,就叫《刀》。”

青龙坊出现傀儡师的踪迹,镇厄司同僚闻风而至,带来了最新张贴的志怪传说。

这次的纤草纸,被贴在青龙坊以西的街头。

与之前两则一样,《刀》也是个善恶有报的故事。

主人公是个怯懦无能、性情孤僻的商人,某天见到几名贼寇打家劫舍,不但没去报官,还为虎作伥,将那家人害死。

事成之后,商人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不义之财,结果夜夜噩梦缠身,终有一日,被冤魂化作的刀劳鬼寻来复仇。

今夜家主遇害,秦府一片死寂。

江白砚已被包扎好伤口,抱剑立于一边,忽地开口:“听说秦礼和花天酒地,是刘夫人在打理布庄。”

“正是。”

刘夫人敛了笑,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这位公子有张疏朗温润的好相貌,与他对视,却令她生出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脊背发凉。

“秦礼和是个脑袋空空的财主。”

回想往事,刘夫人面露叹惋:“他是江南人,二十多年前来到长安,靠祖传的银钱开了布庄,并向世代经商的刘家提亲。”

刘夫人自嘲笑笑:“我与他说是夫妻,更像东家与账房先生。”

施黛品出猫腻:“秦礼和不待在江南,为什么要带着祖传的家业来长安?”

刘夫人摇头:“我曾问过他这个问题,秦礼和没答。”

沉默片刻,似有犹豫,她低声道:

“这件事,我很早就在怀疑。秦礼和自称江南越州人,却从没带我去过他越州的家宅。看他做派,不像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粗鄙得很。”

他的来历是否说了谎?为什么说谎?倘若秦礼和并非所谓的江南财主,他带入长安的钱财又从何而来?

施黛垂下眼,混沌脑海里,总算出现了一缕等待被抽丝剥茧的细线。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着一大笔钱。

这笔钱的由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看着手中的纤草纸,施黛道:“这些志怪故事里,主人公的性格与经历,能与每名死者完全对应。”

阎清欢:“完全对应?”

不对吧?比如今天这则《刀》,主人公虽然也是个商人,但性格孤僻怯懦,与暴躁傲慢的秦礼和大相径庭。

“还记得第一篇吗?叫《画皮》。”

施黛轻声道:“《画皮》中的主人公虐待妻儿、强抢民女、霸占百姓家财,是个混账。这个描述,让你想到谁?”

阎清欢微愣,悚然一惊:“秦礼和!”

“第二篇《缢鬼》。”

施黛点头:“主人公是个伪君子,表面上衿贫救厄,被街坊邻里视为大善人。”

这不就是连环凶案中的第一名死者,那个乐善好施、道貌岸然的商人穆涛吗?

“再看第三篇《刀》。”

施黛道:“主人公孤僻怯懦,因与匪贼勾结,被噩梦缠身,心中阴影挥之不去。”

阎清欢脱口而出:“是昨天死去的教书先生陈书之!”

他清楚记得,那教书先生寡言阴沉,还很怕血。

“也就是说。”

纷乱的思绪渐渐凝集,阎清欢霎时想通:“这些志怪故事里的主人公,其实都是以死者为原型,只不过分散错开了。”

譬如《刀》中的主角,融合了秦礼和的“布匹商人”身份,以及陈书之“孤僻胆小”的性格。

而《缢鬼》里的主人公,则是用了“教书先生”的身份,以及穆涛“温文尔雅”的脾性。

傀儡师将每两个人的特征杂糅在一起,写进同一个故事里,再打乱顺序,混淆视听。

乍一看见单独的故事,没人会觉得故事与死者有关。

殊不知,故事与死者、死者与死者之间皆有联系,两两交织拼合。

如同许许多多零散的拼图,只有一块块重组拼接,才能窥见完整画卷。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阎清欢不由皱眉:

“既然主角确有其人,故事里的其他描写,也都是真的吗?这些人盗取钱财、杀人越货……”

在傀儡师所写的故事里,三位主人公都犯下的罪行是——

“这三个人,”阎清欢咽了口唾沫,“都曾劫财。”

“如果没猜错的话,三名死者曾将一户人家劫杀,再用不义之财经商发家。”

施黛点头:“真相只有一个,傀儡师是来报那场仇的。”

至于那些被大肆张贴的志怪故事,与其称为杀人预告,倒不如说,是要把三人的恶行昭告全城。

傀儡师已成功大半。

由他写下的故事早就传遍长安城,在百姓眼里,三名死者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这是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她一通分析落在耳边,语气虽轻,却极为有力。

阎清欢听得怔愣,好半晌,才露出激动的叹服之色:“的确是这样!”

“江公子不是在调查纤草纸的来源吗?”

施黛细忖,摸了摸下颌:“等确定了地方,去那儿问问二十多年前的悬案,说不定就能确认傀儡师身份。”

她生得端丽,这会儿凝神思考,双目清如远山,比起多数时候含笑的模样,平添春水般的空明澄碧。

江白砚与她对视,语气淡淡:“明日能查清。”

他的两位队友,怎能如此靠谱。

阎清欢按耐不住心底激动,斗志更满。

长安城果然遍地是能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施黛抿唇压住上扬的弧度,握紧双拳,难掩激动地在袖口里锤了锤。

终于!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了!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唯一的知情狐阿狸:…好不容易正经一回,请你不要这么幼稚!

*

回到施府已近亥时,膳厅里备了一桌丰盛晚膳。

孟轲对这桩案子很感兴趣,听完来龙去脉,被施黛的爹来符乐得合不拢嘴:“等你爹从极北之地回长安,一定要让他瞧瞧。”

想了想又道:“但也不能只靠这符,如果遇上不识字的恶妖怎么办?黛黛,你画符练得怎么样了?”

施黛以摔伤脑子、记忆混乱为由,揭过了自己画符水平大不如前的事实。

现在她已想起原主的全部记忆,但画符讲求心神合一,即便记得动作,也难以模仿心境。

说白了,她来这个世界还不过十天。

“已经能想起画法。”

施黛摸摸鼻尖:“但画稍难一些的符时,灵气总会凝滞于某一处,无法贯通。”

“画符这种事,我和你流霜姐姐都不懂。”

孟轲眸光微转,一瞬福至心灵:“白砚不是会些吗?你不妨问问他。”

正慢条斯理用餐的江白砚动作微顿。

正趴在施黛怀里的阿狸双目圆睁。

正狼吞虎咽啃着块排骨的施云声亦是一僵。

施云声皱眉:“画符有什么好的?不如学刀。”

他被寻回施府后,跟着施敬承学过一段时间的符法,觉得实在无趣,不如刀锋来得爽快。

警戒心起,阿狸晃了晃耳朵。

它是真不想让施黛与江白砚再有什么额外牵连。

孟轲施敬承与江白砚的爹娘关系很好,在这对夫妻眼里,江白砚温文有礼、惊才绝艳,是个讨人喜欢的后辈。

孟轲说出这个提议,江白砚不会拒绝。

果然,它听见少年清越含笑的嗓音:“好。”

阿狸:……

造孽。

小狐狸蜷着身子缩了缩,扬起脑袋,看向施黛。

不出所料,这姑娘是一如既往的好心情。

施黛当然心情很好。

她之前说什么来着,有江白砚在身边,就像和年级第一在同一个学习小组,不仅能轻松完成作业,还有免费的功课辅导。

她决定在江白砚的优点里,加一条“学霸光环”。

江白砚道:“待用完晚膳,施小姐可去书房写几张符箓,予我一观。”

喉音方落,施云声已飞快接话:“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孟轲笑着摸摸儿子脑袋:“你又不学符。”

就刚刚,他还满脸不屑说过“学符不如学刀”。

被一句话噎住,施云声磨了磨后槽牙。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让施黛跟着江白砚去书房。

但莫名就是不爽。

心中拉扯几息。

施云声咬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也要学。”

*

于是三人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宽敞,进屋嗅见檀香袅袅,墨意绵长。

明窗幽寂,掩映烛光,无数珍奇孤本置于紫檀木书架上,古朴静谧。

孟轲派人送来不少点心,依次摆放于桌边,玉露团、水晶龙凤糕、桂花甜糕,不一而足,圆润可爱。

传闻朱砂乃天地纯阳所结,可辟阴邪。将手中紫毫笔沾上殷红颜色,施黛瞧了瞧身旁的江白砚,莫名紧张。

救命,这种感觉,就像进行随堂小测一样。

今天追捕刀劳鬼时,江白砚受了些伤。

万幸风刃造成的都是皮外伤,被阎清欢包扎后并无大碍,只是唇色褪去绯意,显出病态苍白。

也因此,唇边那颗小痣愈发醒目,随他嘴角轻扬,略微一勾。

“施小姐。”

江白砚道:“开始吧。”

施黛乖乖握笔。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映着烛火光晕,莹莹好似暖釉。起手落笔,一张安神符顺利画成,灵气横生。

自打来这个世界,施黛每日都会练习符法。

对于这种常见的安神符,她已能信手拈来,但遇上笔画繁杂的符箓,只有不到五成把握。

又看了眼江白砚,施黛轻咳一声:“这是简单的。再难一些,就做不到顺手了。”

江白砚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微微颔首:“施小姐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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