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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形纤细,因要捉妖,乌发只被简单挽起,露出一截脆弱脖颈。与之相比,身后的小孩眉目锋冽、眼含杀意,整个人如同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施云声本想伸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指尖微动,又生生忍住,只低哼一声:“你挡在我身前做什么?”

施黛侧过头来,手中符箓轻轻一晃,霎时火光连绵,将好几条傀儡灵线焚烧殆尽。

她扬唇一笑,露出虎牙,清凌凌的嗓音与满山鬼气格格不入:“虽然我弟弟很厉害,但作为姐姐,我也想保护你呀。”

施云声:……

心尖如被轻轻一戳,方才听他们夸赞江白砚的那点儿不满烟消云淡。

小孩抿唇压下一线笑意,抽出腰间直刀。

今晚的明月山,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一道嘶吼声起,巨影覆下,裹挟森冷阴气。

施黛顺着声望去,屏住呼吸。

密林深处,一团似人非人的黑影徐徐而来。巨影足有三人多高,通体黢黑如墨,隐约能辨认出人形轮廓,距离越近,越叫人窒息。

威压汹涌如潮,压得人喘不过气。

施云声才不管这是什么。

因施黛那一句话滋生的战意被瞬间点燃,一刀腾起,如北风卷地。

他身着一袭黑衣,于暮色中倏然跃起,好似惊鸿。

眼底血色更浓,源于狼族捕食猎物时,难以压制的杀心与喜悦。

长刀扬起,猛地落下,正中巨影头顶。

“这、这是传说中的积怨灵!”

凭借曾看过的无数话本子,阎清欢一眼认出怪物的身份:“积怨灵由万千怨气凝成,已拥有实体,你当心——!”

无须多言。

积怨灵没被一刀致命,双手高高举起,藤蔓般缠上施云声右臂——

然而紧接着,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施云声笑得阴鸷,竟低头一口咬下,锋利齿尖宛如刀锋,撕扯下大块皮肉。

嘶…!

施黛正要用符支援,望见这一幕,倒吸一口冷气。

这玩意儿可不能吃啊!

被施云声咬下皮肉,积怨灵哀嚎出声。江白砚的剑气随之而来,疾光化作清影,纵横撕裂巨影。

在积怨灵颓然倒地之前,施云声迅捷跃下,落在施黛身侧。

小孩神情冷然,仰起脑袋,像在等她开口说什么话。

他周身杀气未退,眼底闪烁着晶亮微光,显然因杀戮跃跃欲试,野性难驯。

不过这样一副等夸的模样……更像只开屏的孔雀。

施黛没忍住轻笑:“刚才那一招好厉害,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刀意。”

哼。

施云声挺直后背,刚想说上一句“小菜一碟”,嘴唇就落了个什么东西。

施黛用袖口裹住自己右手,动作轻柔,却不容反抗,在他唇上擦拭:“那东西怎么能随便咬?脏兮兮的也就罢了,要是有毒怎么办?”

……真麻烦。

他被擦得不大自在,舔了舔牙尖,闷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时候与狼生活在林子里,施云声连腐烂的动物尸体都吃过。直到住进施府,才莫名其妙多出规矩,一日要三餐,不能吃生肉……

还被强塞了许多甜甜腻腻的甜点瓜果。

他没躲避施黛的触碰,别别扭扭挪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行于身侧的江白砚。

可恶。

他明明可以独自对付那只积怨灵,江白砚却突然出剑。

察觉这道挑衅的视线,江白砚斜乜他一眼,语气平静,不咸不淡:“方才,多谢施小少爷相助。”

施云声:……

这、这家伙!

小孩被他一句话说得噎住,不情不愿鼓了鼓腮帮:“你也不赖。”

沈流霜听得笑出声。

跟在她身侧一路走着,阎清欢忍不住好奇,看了眼挂在她腰间的黑色面具。

他听说沈流霜是名傩师。

傩师可通幽冥,驱病除鬼,祓除灾邪。他听说有些地方会在逢年过节时唱傩戏跳傩舞,用以祭神驱鬼。

阎清欢与沈流霜相识不久,没见她唱过傩戏。唯一显露身手的那次,是沈流霜一拳打碎窃贼身旁的石块,很直白很暴力。

正暗暗想着,袖口忽然被人轻轻一拽。

“当心。”

沈流霜低声道:“往前有陷阱。”

阎清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施黛挥出一张破妄符。

金光大作,如初升旭日,击溃由邪祟设下的障眼法。

再眨眼,原本看似空空如也的山道,已出现成群结队的缢鬼,将他吓得一个哆嗦。

“不知道山上打得怎么样了。”

沈流霜眯了眯眼,遥遥眺望山巅伫立的庭园:“速战速决吧。”

开口间,她取下腰间面具,轻扣于面上。

面具黢黑,五官硬挺,双目圆睁,生有锋利獠牙,威风赫赫。

今日沈流霜带在身上的傩面具,名为开路将军。

“一打天雷动,二打地雷鸣,三打……”

平腔转高,沈流霜手中竟幻化出一把长刀,通体黑沉,环绕电光。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是清晰,似凛冬风霜,叫人止不住战栗:“三打,瘟家百鬼断迹踪。”

声落,雷起。

刺目惊雷如蛟龙怒吼,聚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妖邪困缚其中。

沈流霜长刀带电,所过之处,灵线纷乱湮灭。

阎清欢:……

阎清欢心口狂跳。阎清欢一阵恍惚。阎清欢深深吸了吸气。

爹,娘。

长安……真的卧虎藏龙!

*

今夜的长安城,注定不太平。

天边闷雷作响,迟迟未曾落雨。明月山巅的别庄中,一派肃杀之气。

赵风扬背靠墙角,战战兢兢看着眼前一幕,瑟瑟发抖。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好人。

与人为善这种事,于他而言只是累赘。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顺从本心。

喜欢的就夺来,想要的就抢来,倘若有谁拦住他的去路,杀了那人便是。

只要他过得顺遂,旁人如何,与他何干?

就像二十多年前,见到那块玉佩时一样。

玉佩的主人是个庄稼汉,因女儿身患重病,不得不变卖传家宝,从而筹些钱财。

赵风扬混迹黑市已久,一眼看出那玉佩绝非凡物。若想买下,所需的钱财他几辈子也挣不来。

可……谁说他只能买下?

赵风扬善于虚与委蛇,佯装买家向那庄稼汉搭话,听说他女儿得病,便提出去他家一探,说不定能帮他女儿寻个有名的郎中。

庄稼汉那时的表情,他至今也没忘掉。惊讶、喜悦、茫然,混杂着不加掩饰的感激,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善人似的。

实在可笑。

接下来的一切,与他预想中相差无几。

庄稼汉领着他和三个学徒回到家中,热情招待一番。他明面上谈笑风生,心中早有打算。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赵风扬已记不大清,印象里,唯有充盈鼻腔的血腥气、不绝于耳的哭声怒骂声,以及满目燃烧的熊熊烈火。

对了,还有他将玉佩一把夺过,并将刀锋刺入庄稼汉心口时,后者那双错愕的眼睛。

这不能怪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块玉佩在黑市中卖出了高价,从那以后,他们四人彻底翻身。

陈书之是一行人中的老幺,胆小怕事,那晚被吓得哭哭啼啼,甚至想过放弃。

结果还不是被钱财堵住了嘴。

秦礼和与穆涛都选择用那笔钱经商,可惜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总爱当和事佬,生意做得不大不小,闯不出名堂。

只有他赵风扬,一日日成了全长安最富有的玉石商。

所以……究竟为什么,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还有人来寻仇?

他分明仔仔细细确认过,那一家人全都死透,连尸体都被烈火烧成了灰。

连续三日的死讯,于他犹如晴天霹雳。

可他为何要逃?他有钱有势,莫非要惧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傀儡师?

拦住去路的人,杀了便是。

今日他在明月山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傀儡师飞蛾扑火。

果不其然,那人闻风而至。

身穿黑袍,体型高大,瞧见对方头顶两只黑色犬耳,赵风扬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修炼成人形的妖。

那家人,的确养了条狗。

傀儡师实力不弱,但他请来的七名术士绝非泛泛之辈。

双方缠斗许久,赵风扬本以为稳操胜券,却渐渐发现不对。

一来,傀儡师看似孤身一人,实则掌控有几十上百只妖鬼。

别庄的正堂空间有限,被浩浩荡荡的妖物占据,几乎水泄不通,令术士们陷入苦战。

二来,那只犬妖,他打斗完全不要命。

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哪怕被道士的长剑刺穿胸口,挣脱后,仍能继续厮杀。

术士们都是收钱办事,哪会愿意豁出性命,个个束手束脚。

不过……赵风扬也发现,犬妖没对术士下过死手,每每浅尝辄止,未曾触及要害。

那只低劣的妖物,一心只想杀他。

赵风扬冷笑。

正因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善心,才让犬妖一时不慎,落入四方锁厄阵法。

伴随几名道士持剑而立,同念法诀,大阵骤起。

条条锁链犹如巨蟒,自四面八方将犬妖环绕。犬妖早已战得精疲力竭,被锁链穿透四肢骨髓。

他仍在奋力挣扎,满身鲜血淋漓,试图冲破枷锁。

术士在乱战中昏迷了三个,还剩四个伤痕累累,勉强支撑着阵法。

眼见其中之一快要撑不下去,赵风扬忙不迭大喊:“给我挺住!他、他可是犯下三起命案的傀儡师!要是被他挣脱阵法,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四名术士既要维持四方锁厄阵,又要分神对付诸多邪祟,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