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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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饥饿习以为常,从前杀妖时,曾两天两夜不进食。
这种感觉于他如家常便饭,甚至能与疼痛一样,让他触及到活着的实感。
想来他与施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因苦厄而愉悦,一个被精心呵护长大,受不得苦头——
莫名地,江白砚想起血蛊发作时,她视死如归割破手指的神色。
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没来得及拒绝,就听施黛继续道:“这家桂花糕味道很不错。今天在外面辛苦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她向来爱笑,此刻被案子扰乱心神,眼底的笑意不似平素明显,柔软澄净,如一泓清波。
声音也压低了些,是一种近乎于关切的温柔。
垂眸移开目光,江白砚将一小块桂花糕送进口中:“多谢施小姐。”
是甜的。
糕点入口,疲累之意确实消减不少。
“所以,”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施云声闷闷道,“我们要怎么问?”
“献祭妻女触犯律法,那些人家肯定心知肚明。”
阎清欢抓了把头发:“他们要自保,就不可能被撬开嘴……那群混账。”
“我有个主意。”
施黛打个响指,压低声音:“老老实实去问他们,当然得不到答案。对付混账,得用更混账的办法。”
阎清欢一惊:“不会是严刑逼供吧?”
问题是,他们现在毫无线索,连缉拿审问的资格都没有啊!
“不至于严刑逼供。”
施黛扬了扬嘴角:“只不过吓唬吓唬他们罢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在我娘的脂粉铺子里,有位画皮妖?”
*
刚出茶楼没多久,沈流霜与柳如棠就敲定了主意。
在镇厄司断过这么多起案子,两人虽不负责刑讯审问,但耳濡目染,对讯问之法有所了解。
独自一人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向屋主亮明镇厄司身份。
沈流霜直奔主题:“将女儿献上,得来那种好处……你很满意吧?”
屋主是个三十岁上下、孱弱苍白的男人,闻言浑身一震,手中茶杯落地而碎。
有戏。
沈流霜心下微动:“已经有人交代了。你还不打算说?”
这是第一招,诈。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出实情,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无异于当头一棒。
仅仅两句话,就让男人落了下风,心生畏惧。
“什、什么交代?”
哆哆嗦嗦后退一步,男人脸色发白:“大人所言何事?草民不知。”
他不是傻子,有自己的思量。
那件事一旦暴露,他铁定要被关进大牢。眼前的女人问得含糊,说不定没掌握确凿证据,他必须沉住气。
沈流霜勾了下唇边。
她相貌清丽,大多时候看不出攻击性。但当眼风渐冷,眉目便好似一把弯刀,透出慑人杀意。
看得男人浑身发冷。
“不知?”
沈流霜:“镇厄司已查明你们与邪祟有染,正在搜寻邪物下落。若你不老实交代,以这桩案子的恶劣性质,接下来的好几年,都得在大牢里过了。”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镇厄司还没找到那位本尊!
男人心中一喜,只要他不走漏风声,以那位的实力,准能平安无事。
没有证据,镇厄司能奈他何?
不过,她口中的几年牢狱之灾……
“大人,您这话说的。”
心口沉甸甸一落,男人勉强干笑道:“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摆明了一个字也不会透露,沈流霜却并未动怒。
似是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她只温和笑了笑:“不知道?你别忘了,除你之外,还有十几户人家也丢了妻女。”
没给男人反应的时间,沈流霜继续说:“镇厄司有令,最先透露情报之人,可免除刑罚。至于那些不愿说的——”
两人之间静默一瞬。
沈流霜道:“知情不报,勾结邪祟,罪上加罪,可判三十年。”
一字一顿,清晰可辨。
三十年。
耳边如有雷声轰响,男人嘴角一抽,脸色更白。
比起这三十年,主动招供的“免除刑罚”如同一块馅饼,勾着他蠢蠢欲动。
但……他怎能背叛?
“或许你不愿说。”
看出男人的纠结,沈流霜歪了歪脑袋,眼尾轻勾:“可其他人呢?只有最早透露线索的人才能免去刑责,这种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这是她们准备的第二招。
博弈。
男人对那邪祟深信不疑,但对其他献上妻女的人,绝不会交付信任。
他们彼此互不熟悉,更何况,都是能为了私利舍弃亲眷的恶棍。
任谁都想争一争“免除刑罚”的待遇。
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缓慢,时时刻刻都是煎熬,男人额头渐渐漫出冷汗。
他要说吗?如果缄口不言,等其他人抢先说出真相……
他就完了!
掌心湿透,男人支支吾吾:“我……”
是时候了。
眼底溢出微不可察的笑,沈流霜抬手,轻轻撩起颊边一缕碎发。
这是她与柳如棠的暗号。
下一刻,清亮女音响起,掷地有声:“流霜,北街那户人家——”
有人招供了?!
这句话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忙不迭高呼:“我说,我都说!我先说!”
沈流霜挑眉:“嗯?”
“是、是莲仙娘娘。”
男人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莲仙娘娘大慈大悲,召我女儿去做灵童玉女,是、是真的!”
莲仙娘娘?
掳掠女子的邪祟,竟敢自称为仙。
白九娘子不屑冷嗤。
沈流霜与柳如棠对视一眼,神色不变:“继续说。”
“莲仙娘娘救苦度厄,乃是洞天福地一朵莲花所化。我、我将女儿献给娘娘,是为了让她得到仙缘,真的!”
柳如棠听得烦躁:“还仙缘……你见过那莲仙?”
男人慌乱点头。
沈流霜:“在何处?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在城西的土地庙下。”
迟疑片刻,男人咬牙:“我只见过莲仙娘娘一面,她是仙身,形如莲花,有半个房子那么大。莲仙娘娘说了,只要将我女儿献给她,就能将那孩子渡化为身侧的灵童。”
他言尽于此,沈流霜却是冷笑:“然后呢?你女儿成了‘灵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不会相信,男人将女儿献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只为了让她得道成仙。
男人略显踌躇,擦去额角冷汗。
“我、我能得她庇护,从此吉祥高照,财源滚滚。”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求饶般颤声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就在前天夜里,我女儿还回了家,浑身仙云缭绕,说她快悟道了。”
仅仅几天过去,凡人哪能原地成仙。
沈流霜明悟几分:这邪祟为吸引更多人心甘情愿地献祭,给自己套了个“莲仙娘娘”的身份。
至于男人见到的“女儿”,要么是幻觉,要么那姑娘已被妖邪蛊惑。
“你方才说,”柳如棠道,“莲仙娘娘在土地庙下面?”
“是。”
男人点头:“土地庙有个暗道,下面是莲仙娘娘的宫殿,每过七天开放一回。”
七天。
沈流霜问:“距离下次,还有多久?”
沉默须臾,男人怯道:“明日……就是了。”
明日,正好能去探一探。
只希望如他所言,那些被献给莲仙娘娘的女子还活着。
摸了摸腰间的傩面,沈流霜还想说些什么,被男人结结巴巴打断:“两位大人,我已如实招供,免除刑罚之事……”
柳如棠:“呵。”
柳如棠:“去大牢里慢慢说吧。”
*
与此同时,赵家。
赵五郎心情很差。
今日被几个镇厄司的小辈噎到说不出话,他的男子气概碎了满地,奈何那几人招惹不起,他只能觍着脸赔笑。
骂骂咧咧吃完最后一口饭,赵五郎把筷子一拍:“去洗碗。”
妻子看出他神色凶恶,不敢多言,开始收拾碗筷。
不过,那帮小辈再嚣张又如何。
莲仙娘娘的事,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
他们受了莲仙娘娘的恩惠,势必要为娘娘保守秘密,他今日就算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透露一丝线索。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风声渐小,莲仙娘娘承诺过,能给他家送来儿子。
他可没亏待自家闺女,把她献给娘娘,是她的福气。
至于流翠究竟会如何……都已经送出去,那就与他无关了。
正悠哉悠哉想着,不知怎么,一阵阴风自窗外吹过,不偏不倚拂在他后颈上,森寒入骨。
赵五郎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回头——
一眼万年。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他家窗前,会立着个双目淌血、面如白纸、脖子歪斜的红衣女鬼啊!!!
尖叫从喉咙猛然溢出,赵五郎目眦欲裂,掉凳跌落在地:“啊——!”
红衣女鬼,不是他们为了躲避官府审讯,一起在莲仙娘娘的指意下编造的谎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