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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邪修启动第二次和第三次邪阵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邪上加邪,力量足以助它们冲破镇宅术。

“韩纵和厨娘,”施黛问,“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她左右张望,大堂里仅有几张瑟瑟发抖的陌生面孔,没见到这两人的影子。

“韩纵除掉妖邪后,自个儿回了客房。这人性子冷得很,一句话没说。”

柳如棠耸肩:“锦娘嘛……我和流霜找过。她独自缩在杂物房里,瞧见我们,拔腿就跑——想问她话,她哆哆嗦嗦始终不开口。”

两个嫌疑人,愣是一句有用的证词都没有。

“锦娘在东北角的房间里。”

沈流霜目光流转:“和韩纵一样,没出过房门。”

可惜他们受剧情限制,没法子破门而入。

若在平时,以她和柳如棠的脾气,绝不会静观其变。

“第二波邪祟到来之前,把他们看紧吧。”

施黛也觉得头疼:“如果是邪修,要催动阵法,肯定有所动作。等之后局势混乱,我们还能潜入他们房间,一探究竟。”

她说罢顿住,睨向身旁的江白砚。

在鬼打墙里遭遇一番乱斗,他新添好几道伤,沾上白衣,刺目非常。

看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俨然不打算理会。

“江公子。”

施黛决定贯彻监督方针:“要不,你先回房擦药?”

普普通通一声疑问句,她却用了陈述语调,嗓音清泠如玉石坠地,不留反驳的余地。

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施黛脊背挺得很直。

江白砚这不能拒绝她吧?

在她身侧,江白砚很轻笑了笑。

施黛理直气壮与他对视。

是珠玉般的杏眼,被她略微睁大,圆润澄明。

“嗯。”

视线从她面上挪开,随意觑向自己染血的白衣,江白砚淡声:“多谢施小姐。”

*

没在大堂逗留,江白砚依言回房。

他的客房位于二楼角落,推门而入,可见古朴简约的桌椅床榻。

君来客栈年岁已久,木质地板多有斑驳,踩上去偶尔轻微作响。

伤口隐隐作痛,他对此无动于衷,摊开右掌,一块绣有玉梨花的方帕躺在手心。

帕面洁白似雪,不应惹染尘泥,因擦拭过他的侧脸,洇出突兀的红。

污浊的、不堪的,属于他的血渍。

江白砚瞳色微冷。在木盆里盛了水,方帕被他浸入其中。

冬日的凉水寒意刺骨,于指尖漫开薄红,江白砚神情未变,缓慢揉搓那处血迹。

手帕很软。

他忽而想起施黛手握方帕的画面,施府小姐的指尖不似他遍布伤痕,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毫无瑕疵。

彼时这块帕子擦过他颊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江白砚能感知她的体温。

比方帕更加温润柔暖。

指腹寸寸轻捻,少年指尖泛红,与帕上腥色彼此相衬。

水波轻漾,袅绕雾霭般的白与粉。

出乎意料地,杀戮中无法体会到的惬意,他在此时窥得一二。

心底宛若深不见底的穴,指尖的柔意给予他刹那充盈,又顷刻消散无踪。

还不够。

反复摩挲帕尖,江白砚敛目蹙眉。

这种滋味最是难熬,最初尝到零星一点甜头,未待他回味,遽然一丝不剩,徒留一片空旷杂芜。

连片刻的温存都不剩,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不知如何疏解,江白砚习惯性抬手,按上小臂一道伤口。

熟悉的痛意席卷而至,却只令他心觉躁动。

堵在心口的棉花越积越多,直至沉重如山,呼吸不畅。

他从未有过此般感受,烦闷又迷茫。

是因为施黛?

轻抚那块玉梨花方帕,江白砚低垂眼睫,静默思忖。

她的触碰向来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刹那,足以在心中留痕。

但一块手帕所能给予的,太少太少了。

一次次扣弄血痕,血液越淌越多。

胸腔仿佛囚禁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困兽,江白砚凝视那道狰狞伤疤。

施黛与旁人不同。

他不排斥她的靠近。

亦或说,趋近于渴求。

倘若被她触及更多,心底那处无法填补的空洞,是否能平息些许?

可该如何相触。

从小到大,令他感到欢愉的,唯有杀戮与痛意。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

江白砚似有所悟。

他期盼疼痛,也贪恋她的触碰。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定能消却他体内躁意。

她愿意给他吗?

答案是不会。

施黛与他算不得亲近,以她的脾性,更不可能对他动手。

怔忪良久,江白砚指尖上移,随意掀开衣襟。

追查傀儡师时,他被刀劳鬼刺破后肩,是施黛持刀剜去那块血肉。

他当时只觉寻常,而今回想,平添渴恋。

也许……可以再尝试一回。

右手覆上一道血口,不深,是皮外伤。

江白砚面无表情,用力下压。

他曾在邪修身边待过数年,对邪法自是了如指掌。

一缕黑烟逐渐生长,藤蔓般延展扩散,一点点深入伤口。

血口更深,因受邪气侵蚀,由红转黑。

剧痛撕裂神志,江白砚弯起眉眼。

这样就好。

如此一来,施黛不会拒绝。

房中血气弥漫,他眸底渐起欢愉,抬臂拢好下坠的里衣。

与此同时,耳畔落下轻缓克制的敲门声响。

施黛站在门外,低低唤了声:“江公子?”

*

江白砚回去客房,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

惦记他的伤势,施黛唯恐出事,试探性敲响江白砚房门。

虽说他自始至终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但以江白砚的性子……

就算受了深可见骨的重伤,他大概也能做到一声不吭。

难不成是吸入太多邪气,又或伤及肺腑?

站在门外出神,施黛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伴随吱呀轻响,木门应声而开,透过缝隙,她看见江白砚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他的脸好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

“江公子。”

施黛警觉:“你不舒服?”

房中烛火倏忽一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下的江白砚,与平日不大一样。

他没说“无碍”,睫毛在眼底覆下晦暗阴翳,嘴角勾出温和守矩的笑:“施小姐。”

似是迟疑,又似难以启齿,江白砚缓声道:“有邪气……浸入伤口。”

施黛一怔:“什么?”

猛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施黛睁圆双眼:“哪儿?严重吗?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看看?”

邪气入体不是小事,一旦渗进伤口,无异于毒素。

想来也是,鬼打墙里邪气弥漫,江白砚又被划出那么多口子……

肯定很难受。

四下缄默,她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响。

松垮的衣襟被江白砚轻轻拉下,显露一片冷白肌肤,与若隐若现的肩头。

皮肤被月光照亮,不明缘由地泛起薄红。

江白砚左肩往里的位置,横亘一条深邃抓痕,那邪祟大抵用了全力,才让伤口鲜血淋漓。

血液是骇人的乌黑。

有这样一道伤摆在眼前,任何旖旎的念头全被抛在脑后。

施黛急忙道:“你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动,我去叫……”

她想说去叫阎清欢,陡然记起,他们这位队医还没入画。

在虞知画房中躺着的,是气息奄奄的卫霄本人。

等虞知画为卫霄处理完伤势,第二波邪潮出现时,阎清欢才会取而代之。

“施小姐不必忧心。”

江白砚笑笑,语气平静无波:“邪气尚未扩散,要消去,方法很简单。”

他垂首,自袖中拿出某样物件,施黛看清了,是那把黑金短匕。

……不会吧?

她不傻,联想曾经发生过的事,隐约生出猜测,心口突突一跳。

“可还记得傀儡师一案?”

两人分立房门两侧,近在咫尺。

江白砚尾音含笑,分明已虚弱至极,仍如循循善诱,不容置喙:“施小姐如那日一般,将其剜除便是。”

哪能又剜肉?

施黛条件反射:“可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明白没有“可是”。

江白砚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剖出被邪气污染的血肉。

眼前人影轻晃,江白砚朝她靠近一步。

鼻尖冷香缠绕,古怪的氤氲之意悄无声息飘忽上来,像毒蛇信子,在脊椎幽幽一扫。

施黛顺势抬眸,对上一双秾丽清润的眼。

在鬼打墙走了一遭,他束起的长发稍显凌乱,几缕乌黑碎发黏上苍白侧颈,极致的黑与白勾连绞缠,状似靡艳。

江白砚薄唇微启,语调轻且慢,声线压低:

“有些疼。”

想要被她触碰。

想要感受由她带来的痛意。

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仅有痛楚能滋生病态的欢愉,苦厄之际,唯懂得下意识去想,或许疼痛,能令他安心。

江白砚厌弃这样的畸形习性,却无法遏制沉溺其中。

他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月色沉静,他呼吸清浅,嗓音柔和。

黑金短匕被递向施黛跟前,江白砚轻声,如同诱哄:“施小姐,可否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