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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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十七年, 江白砚体会过无数种疼痛。
刀伤是没入血肉的刺痛,鞭伤的疼能渗入骨髓之中,拳风落在身上, 更闷更钝。
他对诸如此类的痛意习以为常, 却在今时今日, 因极尽轻柔的触碰心生惶然。
想逃离, 却情不自禁地靠近。
施黛勾住他指节, 肌肤温热, 柔软细腻, 没用太大力道。
江白砚脊背僵硬, 绷出笔直一道线,如同随时都会断裂的弦。
哪怕在九死一生的绝境里, 他都未曾流露过此般情态。
施黛看一看他,又屏声敛息,垂下视线。
江白砚这辈子孤身一人久了,恐怕没被谁亲昵相待过,所以才会用自虐的方式感知所谓“快意”。
她这样做的初衷非常简单,既然江白砚的认知不正常,施黛就直截了当告诉他,什么是寻常的抚慰。
但是——
施黛没忍住,再瞥一眼江白砚。
他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连耳朵都是红的。
因着失血, 江白砚面有病色, 下颌纤薄苍白, 像一碰就碎的瓷。
于是耳尖那抹绯红,成为唯一显眼的色调。
是略显暧昧的颜色。
发觉她轻悄悄的打量, 江白砚掀起眼睫。
陡然撞进一双乌玉般的桃花眼,施黛故作镇定, 低下脑袋。
“这样。”
她右手前探,尝试把对方的整只手掌握住:“是握手。”
他的身体好冰。
鲛人生活在水下,这个种族的体温都很凉吗?
江白砚应了声“嗯”。
施黛的手比他小许多,触感奇妙,宛如轻软的、幽微的火。
火苗若有似无,渡来热气,将他手背的凉意缓慢消融。
像春日的第一缕阳光融化冬雪,雪水透过肌肤淌入经脉,最终落在心尖。
有些热。
江白砚克制着,让自己没有更多动作。
施黛好奇问:“江公子这些年里,同别人握过手吗?”
江白砚认真回想。
倘若只是“握住手掌”这个动作,他自然与人做过。
其后紧跟着的,是他五指用力,将对方腕骨折断,亦或寸寸捏碎骨头。
他觉得施黛不会喜欢这样的回答,因而低声道:“未曾。”
果然没有过吧!
施黛愈发笃定心中猜测,在必要的社交上,江白砚堪称零经验。
她估摸着九成时间里,江白砚都在握他那把断水剑。
“那你好好记住。”
施黛拿手指戳戳他手背:“第一次握手。”
她一边说,一边端详江白砚的左手。
他练过左手剑,指腹生有粗糙的茧,再往下,是几道鲜红的细小伤疤。
施黛:“是在鬼打墙里留下的?”
“嗯。”
江白砚:“施小姐不必忧心。鲛人有鲛珠护身,小伤很快便可痊愈。”
鲛珠不同于鲛人泪,是鲛人体内最重要的内丹。
施黛没接话,似笑非笑地睨他。
无声胜有声,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仗着有鲛珠,你就这么折腾自己?
江白砚乖乖噤声。
“右手的伤。”
施黛没忘记这一茬:“能给我看看吗?”
是那处他信口胡诌的“抓痕”。
沉默几息,江白砚松开缠在掌上的布条。
施黛倒吸一口冷气。
两人对峙时,江白砚承认过这并非猫的爪印,而是刀伤。
她条件反射想象出的画面,是一条不深不浅的细长伤疤——
没成想,竟是一片血肉模糊。
江白砚把这块皮肤,整个削掉了。
施黛难得结巴:“你、你为什么……”
他他他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瞳仁映出她的神色,江白砚眨了眨眼。
没有预想中的厌恶与嫌憎,施黛凝视他手背时,眼底是于他而言稍显陌生的情绪。
有惊愕,亦有关切,近似疼惜。
施黛睁圆眼:“你为什么划伤这里?”
她记得当时在厨房一切如常,非要说有什么的话,江白砚靠近过锦娘。
总不能因为这个吧?
施黛的念头飘忽不定,片刻后,得来答案。
江白砚轻声:“有那人的气息。”
简单六个字,让她大脑宕机了须臾。
还真是因为这个。
施黛眉心一跳。
气息?是指锦娘身上过分浓郁的香料味道?那股香气称不上难闻,难道说,江白砚单纯讨厌被人靠近?
下意识地,施黛看向江白砚被她握过的另一只手。
这个小动作十分明显,引得江白砚一声低笑。
“没关系。”
他开口,嗓音是带着病气的轻:“是施小姐的话。”
……噢。
耳畔似被隐秘地挠了挠,施黛摸摸鼻尖:“你经常这样做?”
她是直率爽利的性子,不喜欢两人之间藏着掖着,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既然已经和江白砚摊牌,施黛没打算扭扭捏捏避重就轻,想说的想问的,当面告诉他就成。
毕竟长着一张嘴,不仅仅是用来吃白饭。
江白砚淡声:“嗯。”
施黛:“因为这样做,能让你觉得开心畅快?”
她问得倒是直白。
出乎意料地,偏偏是这种直白,让江白砚不再觉得太难堪——
假若施黛满目同情地连声安慰,或被吓得吞吞吐吐,那才令他无法应答。
江白砚:“嗯。”
施黛没再出声,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什么。
江白砚左掌收拢,想要留下什么,却只触到稍纵即逝的冷风。
不久前被施黛握住掌心的触感,比痛意更让他贪恋,分开后,余下空落落的怅然。
奈何他没有理由索取更多。
猝然间,身前的人开口:“江公子。”
江白砚抬眸。
施黛今日身着彩绘宽袖上衫,下罩鹅黄团花长裙,清凌凌坐在桌旁,似一朵生机勃勃的迎春。
那双杏眼不带顾忌地同他对视,笑意盈盈一荡,比长安月下的湖水更夺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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