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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剑双剑的话题用完,施黛还有更多问题:“韩少侠这些年里行走八方,有没有遇见什么难对付的敌手?比如……邪修?”

这次案子的幕后凶手乃是邪修,既然韩纵有嫌疑,她就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

状若无意,实则是早有预谋的套话。

“邪修?”

韩纵蹙眉回想:“我接通缉令时,遇见过不少。”

施黛:“通缉令?”

“邪修作恶多端,杀掉他们,往往有一大笔赏金。”

韩纵道:“我靠这个吃饭。”

游侠也要填饱肚子,揭下镇厄司发布的通缉令,既能诛邪,又有银钱入袋,一举两得。

施黛心下一动:“所以,韩少侠杀了很多邪修?”

“一群败类,杀了也好,为民除害。”

韩纵道:“要说难对付的……”

于是开始新一轮的你来我往,言语交锋。

江白砚静坐她身侧,心底微愕,又觉本该如此。

愕然的是面对韩纵这种古怪性子,施黛能轻而易举令他打开话匣,同此人谈天说地,不带停顿。

转念一想,这毕竟是施黛。

她素来灵动娇俏、生机勃勃,对谁都是好脾气,和谁都能说上一两句。

曾经的江白砚待她冷漠疏离,施黛从未放在心上,每当相遇,往往要朝他笑一笑。

对谁都好,这样的亲近便成了寻常,算不得特别。

她会对谁袒露更多的亲昵?

江白砚想要“更多”。

一阵夜风轻拂烛火,微光摇曳,落在她眼底,如碎水流金。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描摹出韩纵的倒影。

江白砚想,没有他。

“那赶尸人手持一柄拂尘,单手一扬,就有十只僵尸同时攻来。”

受施黛引导,韩纵说起自己的对战事迹:“我一个闪身,像这样斜刺而去。”

施黛听得聚精会神,想象出当时剑拔弩张的情景:“然后呢?”

江白砚心不在焉,指腹轻抚袖间的黑金短匕。

他曾凭一人之力,在前朝大墓中斩杀近百尸邪。

施黛想听,他也能说。

韩纵:“紧接着,我一个回身后撩,双剑并起。”

江白砚指尖点了点断水剑。

这一招,他也会。

韩纵为何还没说完?如若将断水刺入他胸口,画境会不会即刻崩塌?

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断水连带剑鞘轻轻一颤。

恰在同时,耳边掠过施黛的低语:“江公子,你不舒服吗?”

江白砚抬眼。

施黛好奇端详他苍白的面色。

她知道江白砚不爱说话,可自打韩纵开口,他没再出过声。

垂着睫毛一言不发的样子,近似于委屈。

难道是伤口在疼?

静神感受胸腔里翻涌的陌生心绪,江白砚轻勾嘴角:“无事。”

“兄台襟前这血,莫非是被邪祟所伤?”

韩纵还想再说什么,电光石火间,剑眉骤凛:“噤声。”

深夜的山林死寂无声,忽有冷风击打窗棂,咚咚作响。

风声如泣如诉,两相交叠,好似怨鬼拍窗,诡谲非常。

客栈里,人人凝神屏息,出现刹那的阒静。

下一瞬,木窗竟被从外轰然破开,一团黑影势如破竹,俯冲入人群!

犹如被按下开关,凝滞的气氛蓦地溃散。

住客们个个面如土色,竭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虞知画和韩纵奔逃而来。

尖叫声、哭喊声与求饶声响成一片,韩纵对此置若罔闻,拔剑出鞘。

临走前不忘对江白砚叮嘱:“打不打?你定日子,我都行。”

施黛牢记台词,往江白砚身边凑了凑:“是妖怪,阿言救我!”

虞知画咬牙,操纵所剩不多的灵气汇入驱邪阵法:“去把窗户堵上!”

阵法强弱与客栈布局息息相关,一旦破了口子,阳气外泄,邪祟便有可乘之机。

她与韩纵一人护阵,一人除邪。

驱邪阵法的金光流泻回转,黑衣剑客双手执剑,如鹰入长空,贴近破窗而入的影鬼。

两刃剑锋好似双月,横斜突刺,斩断影鬼半身。

施黛下意识“哇”了声。

她的目光没在韩纵身上久留,邀功似的侧过脑袋,踮了踮脚尖:“怎么样,我刚刚的搭话还行吧?你——”

看清江白砚眼底的晦暗之色,施黛定神:“你还好吗?是不是伤口不舒服?”

她本打算脱口而出“江公子”,话到嘴边,把称呼生生咽下。

从他们二人向韩纵搭话开始,就吸引来客栈中的不少目光。

这会儿住客们一拥而上,齐齐聚在韩纵身后,她与江白砚身边围了不少人。

在画境中人的视角里,她是卫灵。

施黛目有关切,江白砚对上她视线,静默须臾,轻勾唇角:“伤势无恙。我大抵是……嫉妒?”

施黛一怔:“嫉妒?嫉妒什么?”

江白砚坐在她身侧,面容清绝,一笑起来,似落满霜雪的松。

是种风姿澹澹、疏冷矜雅的气质,长剑在怀,复添几笔凌厉杀意。

长得好看,天资过人,前途无量。

这样一个人,施黛很难把他和“嫉妒”一词联系起来。

食指轻敲剑柄,江白砚淡声:“嫉妒韩少侠剑术超群,更甚于我。”

他语调散漫,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摆明了只是信口一提,当不得真。

断水似是不满,嗡嗡一响。

施黛觉得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话?你的剑法……你的剑法,肯定比他厉害得多。”

凝神注视她的神态,江白砚唇边弧度微深:“小姐此言当真?”

施黛用力点头:“当然。”

江白砚拔剑御敌时的情景,她记在心里始终没忘。

都说他是难遇的剑道天才,断水锋利无匹,江白砚亦锐不可当。就算置身于人才辈出的镇厄司,他的实力也绝对名列前茅。

更何况,江白砚还这么年轻,经验尚浅。

近在咫尺之处,江白砚静静看她,黑眸幽邃如潮。

半晌,他忽地一笑:“那就看好了。”

这句话被压得太低,经由微风送到耳畔,转瞬散去。

施黛来不及反应,再眨眼,一息剑风撩过鬓边,眸底盈满秋水般的寒冽剑光。

的确是无人可匹敌的剑法。

经过千锤百炼,炉火纯青,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起剑便如霜色满天。

江白砚没用灵气,手腕轻翻,挽出繁复剑花。袖袍纷飞间寒光大盛,亮得刺眼。

断水裹挟雷霆之势,干净利落直取要害,笔直没入一只妖魔胸腔,所过之处鲜血飞溅,似坠地红莲。

那妖魔从窗口进来,越过韩纵试图偷袭,来不及发出惨叫,已身首异处。

阿言有剑术傍身,在危急关头用剑,属于情理之中。

刀光剑影来得猝不及防,附近的人们被吓得惊叫连连,纷纷退让数步。

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如遇大赦朝江白砚靠拢。

一抹腥血溅落颊边,江白砚执剑侧目。

冷不防撞上那双桃花眼,施黛脱口而出:“你——”

施黛跳脚:“你身上有伤!”

她绷着神色小跑到江白砚跟前,唯恐左肩那道伤口崩裂出血,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想看看,又不能直接把人衣服掀开。

施黛很是苦恼,右臂放了又抬,停在半空。

旋即听见江白砚的低笑。

他周身残留未尽的杀意与剑气,哪怕在笑,也无端多出令人胆寒的侵略性。

“小姐,”他轻声道,“知道我为何嫉妒了吗?”

众目睽睽下,他用着阿言的身份,这声“小姐”叫得无比顺口。

施黛不解抬眸:“为什么?”

她当然不相信,江白砚会对韩纵的剑法心生妒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见江白砚眼尾勾出的弧。

“我嫉妒,”他低低出声,听不出喜怒,更辨不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小姐眼里,只看得见他的剑术,没有我。”

清越微沉的嗓音。

像是蛊惑。

从没想过得到这句答复,心尖被猝不及防一撞,耳后是汹涌澎湃的烫。

施黛短暂失神,迅速回神。

江白砚的身份……是阿言对吧?

他得到的宣纸上,一定有写阿言的吃醋与委屈,为了符合人设,才讲出这样的话。

她听得清清楚楚,江白砚叫的是“小姐”。

但还是觉得害羞。

心里的小人原地翻滚几圈。

施黛抬手,捂住自己脸颊试图降温。

“看、看见了。”

她晕晕乎乎:“阿言的剑法。”

江白砚拭去飞溅在颊边的血迹,唇下小痣如花蕊笼上殷红,随嘴角微扬。

他没再多言,见施黛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不是阿言。”

相隔太近,她的声线携有梅香,柔软贴在耳边:“……是江白砚。”

施黛小声说:“江白砚的剑法,是我见过最厉害的。”

像戾气汹汹的野兽被捋顺了毛。

仅听她一句话,胸腔里的涩意与杀念消退殆尽,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更难捱的、撕扯般的饱胀情绪。

喉结无声滚动,江白砚垂头拭剑,黑发丝缕坠下,显出耳尖胭脂色薄红。

他尾音噙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