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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的唇落在眼梢, 江白砚微阖双目。

落了泪,眼中满是灼人的烫,此刻被她触上, 像燎起一簇火。

暗火将燃, 到头来, 却淌出一滴水珠。

鲛人的眼泪初初淌落时, 是水液的形态, 过上几息, 才凝成珍珠般的固体。

当施黛退离, 恰见一颗鲛泪滑落。

江白砚闭了闭眼, 喉音更哑:“还要。”

施黛:“嗯?”

不等她回答,江白砚已倾身靠拢, 探索一般吻得克制,如同猫儿舔舐爪子。

呼吸交缠间,连空气都变得黏稠。温热吐息扫过皮肤,留下暧昧的红。

江白砚双眼迷蒙。

不明缘由地,他好似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听见细微呼吸、触到奇异的软。

这种触感,比肩头传来的疼痛更叫人沉溺。

施黛:……

等等。

等一下。

时间太久,她呼吸不过来。

江白砚只懂唇间的摩挲蹭弄,并对此毫无怠倦, 一来二去, 在鼓擂般的心跳声里, 施黛一阵胸闷。

江白砚还要亲多久?

唯恐自己什么时候眼前一黑,施黛用手指戳戳他肩头。

江白砚微顿, 又轻蹭一下,总算抬头。

施黛赶紧呼吸新鲜空气。

她整张脸全是红, 有如圆润苹果,双唇不点而朱,因方才的吻,显出口脂一样的浓郁色泽。

江白砚扫视而过,望进她眼中。

“有点喘不过气。”

施黛拍拍胸口,小声说:“太久了。”

不可太久。

江白砚悄然记下。

他从前只知,以手拧断脖颈,或把人的口鼻浸入水中,可令其渐失生机,气绝而亡。

原来如此轻柔的动作,也能剥离气息。

像把温柔刀。

——不过于他而言,在此般极致的愉悦下,哪怕被施黛夺去全部气息,也是一种欢愉。

江白砚有些理解,为何世间男女甘愿堕身红尘了。

“总之,今天就教这样。”

施黛深吸口气,抬手轻拭他右眼。

没凝形的水渍盈在眼眶里,被她擦去的瞬间,江白砚眨了下眼。

“以后,”他低声问,“继续教?”

施黛挪开眼,没再看他:“嗯。”

拥抱和抚摸都试过了,还差什么?

她瞟一眼江白砚的嘴唇。

这人显然不知道,亲吻除了唇和唇,还可以是舌与舌的。

可这件事,她也不会。

除却亲吻,其它能做的事——

脑子里越想越偏,施黛忙把思绪拽回来。

“对了。”

想起正经事,她眉心一跳:“凌霄君。”

话题猝然调转,江白砚缓声:“怎么?”

亲吻时的余韵尚未散去,他尾音如气音,带一丝旖旎。

“和他交手的时候。”

施黛定神:“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提问恰到好处,没过分紧逼,为江白砚留了应答的空间。

要是他有意阐明真相,大可如实相告,倘若不愿,回答“没有”也成。

当然,施黛想听实话。

沉默瞬息,江白砚道:“他施展的身法,与我娘有三成相像。”

施黛皱眉:“三成?”

实力强劲的武者,往往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身法,用以进攻和回防。

通常来说,身法由年深岁久的苦修所得,每人心性与经验不同,最终得到的也不一样。

“我娘自创过一门身法。”

江白砚淡声笑笑:“凌霄君用了其中最精妙的一步,避开我的杀招。”

听他语气如常,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浑不相干的事。

施黛仰头,窥见江白砚眼底的暗色。

江白砚看得出来,孟轲与施敬承自不例外。

所以在心魔境里,夫妻二人的反应才那么奇怪。

“凌霄君用出你娘的身法,所以……”

施黛想了想:“他最起码,和你娘交过手?”

只有见过面、真真切切拔剑相较,才感悟得出对手的招数。

“那一步是身法最后一重,可破死局。”

江白砚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娘几乎没用过。”

也就是说,凌霄君不仅曾与他母亲交手过,还用必死的招式,逼她用了最后一重身法。

——凌霄君身在江南,为什么会与江白砚娘亲有瓜葛?究竟是怎样的对峙,才让两人使出杀招,不死不休?

施黛想起江府的灭门案。

当晚,江白砚娘亲恰在府上。

她从之前就在纳闷,施敬承说过,江白砚爹娘实力不弱,是出类拔萃的剑客。

被雇佣的黑衣杀手们,理应不是二人的对手。

江白砚的娘亲,为何会在当夜殒命?

合理推论,那晚有更强的武者在场。

施黛抿唇:“十年前……”

“彼时我娘有伤在身,感知杀气后,将我送入小道逃生,独自迎战。”

江白砚轻勾嘴角:“确是死局。”

这是第一次,江白砚详细提及有关灭门案的一切。

四面杀手围攻,还有个杀心极重的高手在场,为了让孩子逃出生天,他娘亲只能孑然抗敌,拖延时间。

施黛问:“你娘有伤在身?”

灭门案发生的时候,江白砚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爹娘之前遭遇过什么?

房中漫开短暂的静默。

夜风吹动烛火,发出微弱声响,江白砚垂眸笑笑。

他声调平缓,尾音不自觉压低,竟似讥诮:“当年正值邪祟出世,我娘为护一城百姓,伤及心肺,在家养伤。”

施黛呼吸一滞。

反倒是江白砚神情未变:“十年前,凌霄君已名震江南,论实力,确能杀她。”

早在十八年前,凌霄君就以长枪为武器,诛杀刀法一流的百里策了。

“如果凌霄君和你家的案子有关。”

施黛道:“他目的何在?”

从表面来看,凌霄君与江家毫不相干。

他一个在江南装神弄鬼的神棍,为什么要对一整个府邸的人痛下杀手?

江白砚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等镇厄司的消息罢。”

他笑道:“或许凌霄君与此事无关,身法相似,只是巧合罢了。”

话音方落,后脊再度被人拥住,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江白砚身形微倾。

久经杀伐,他条件反射涌起战意与杀念,又在刹那间压下。

施黛抱住他,力气比以往每一回都大。

江白砚垂首,没出声。

“你,”施黛戳他后背,“为什么总在笑?”

这是江白砚从未想过的问题。

轻嗅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江白砚问:“你不喜欢?”

被邪修当作替傀的几年间,他未曾笑过。

邪修满目嫌恶,称他一副死人脸,看着晦气。

后来行于大昭,他尚且不懂如何掩藏杀心,所过之处,男女老少纷纷退避。

江白砚不甚在乎,得过且过。

直至与施敬承相遇,对方认出他和故人相似的相貌,称可助他查明灭门案真凶。

与阴鸷嗜杀的他不同,施敬承光风霁月,是举世皆知的善人。

提及他逝去的父母,施敬承亦是千般感慨,眼眶微红:“你爹娘……胸怀大义,宅心仁厚。”

于是那日江白砚静静听完,倏而勾唇,向他展露温润无害、与所有“善人”相似的笑:“多谢施大人。”

施敬承没对他生疑。

或是察觉猫腻,却没拆穿。

微笑是一张枯燥乏味的假面具,还算好用。

更何况施黛说过,他笑起来更好看。

她应是喜欢。

施黛声音闷闷:“不想笑的话,不笑也没关系。”

哪有人说起自家的灭门案,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

江白砚明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斩杀邪修后,一直在近乎执拗地寻找真凶。

他心里不可能好受。

回应她的,是江白砚很轻的笑。

呼吸贴在施黛耳边,他低声道:“好。”

*

江白砚离去后,小白狐狸回到房中。

阿狸神情很复杂。

心情更复杂。

一眼望去,施黛已经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缓慢滚来滚去了。

阿狸:……

阿狸跳上床榻:“你和江白砚——”

施黛从被子里抬起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头发乱了个彻底,云絮般垂在颊边,脸颊泛着红,眼睛格外亮,像星子一闪。

与阿狸大眼对小眼,施黛压不住笑,点点头。

再眨眼,小白狐狸的整只尾巴猛地竖起来。

“在一起了?是在一起的意思?”

阿狸原地跳跳,瞳孔地震:“你们——”

“怎么了?”

施黛摸一摸它同样竖得老高的耳朵:“江白砚很好啊。”

从目前来看,这话不假。

在外面吹了小半晚的风,阿狸混乱的思绪平复不少,晃晃颤抖的尾巴。

莫说施黛,连它都觉得,江白砚不坏。

……好吧,准确来说,是不算太坏。

除了心思晦暗、脾性古怪,这几个月以来,江白砚没做过实质性的恶行。

他真和灭世之灾有关吗?

眉目压低,阿狸静静思忖。

它记得清清楚楚,灭世之灾降临时,江白砚浑身上下皆是挡不住的煞气。

那样的气息,与席卷世间的恶念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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