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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沈流霜问,“怎么查?”

不知怎么,孟轲与施敬承缄默几息。

施敬承道:“我们打算去青州。”

施黛:“青州?”

青州在江南以北,是座临海的大城。

施黛没去过,对它的认知趋近于零。

孟轲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江白砚神情自若:“调查江府的案子。”

施黛心口一跳,对上他的眼。

江白砚的表情一如既往淡然无波,尾音是漫不经意的轻:

“凌霄君与江家灭门案有关,探查这桩案子,许能知晓他的身份。”

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凌霄君才要屠尽江家?

他的真实身份,八成与江府有牵连。

“此事紧迫,耽误不得,我们决定明日出发。”

施敬承道:“你们想一同前往吗?”

施黛没犹豫:“去。”

江南事毕,无需多留。

沈流霜道:“青州离越州不远,用神行符,约莫一日能到吧?”

施云声未做反驳。

爹娘姐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如果可以帮上力所能及的忙,再好不过。

“好,那便一起去——书圣也在查这桩案子,随我们一并前往。”

施敬承笑笑:“青州,是个好地方。”

*

离开越州前,施黛向这儿的熟人好好道了别。

聂斩四人免去牢狱之灾,几日后被放出镇厄司,能如往常一般生活。

“我连砍头的结局都设想好了,居然可以活下来。”

聂斩苦恼挠头:“糟糕……夫子留的课业还没动笔。”

谢允之慈爱摸他后脑勺:“不怕砍头,怕被夫子训?”

秦酒酒面无表情出馊主意:“要不,你在牢里多待几天,等时限过去?”

莫含青笑道:“出去后,一起为崔叔扫一扫墓吧。”

镇厄司没向百姓透露斩心刀的真实身份。

大仇得报,他们的人生将渐渐步入正轨。

百里青枝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在着手对百里氏从内到外的变革。

用她的原话说,是“酒囊饭袋之辈,全得清理干净”。

听闻沈流霜要离开越州,百里青枝轻揉她脑袋:“记得常来看看我。”

在这世上,她们是彼此血脉联系最紧密的人。

不等沈流霜应答,百里青枝扬唇:“你不来越州,我也会去长安看你的。”

对沈流霜这个小侄女,她印象很不错。

沈流霜也笑:“近日麻烦事肯定不少,别太操劳。等这桩案子结束,我来看你。”

告别百里青枝后,施黛没忘去拜访阎清欢的爹娘。

之前得过二老的赠礼,临走前,理应道一声谢。

“是清欢的朋友啊!那孩子常常说起你们。”

慈眉善目的白胖叔叔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饿了吗?想吃什么?佛跳墙和羊膏髓喜不喜欢?”

说着看向江白砚,两眼生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今日有缘相遇,不如……”

施黛想起来了。

阎清欢他爹最爱结拜异姓兄弟,有两百多个哥哥和四个弟弟。

他话没说完,被姿容秀美的女人一把拽开。

阎清欢娘亲笑得温柔:“抱歉,他一向这德行。”

“你们要去青州?”

阎清欢面露憾色:“好可惜,没来得及带你们四处逛逛。”

“以后总有机会嘛。”

施黛笑道:“你好好陪着爹娘,我们长安见。”

阎清欢点头,转身进房翻找一阵,再出来,手里捧满瓶瓶罐罐。

“这是万灵丹,这是止血药,这是驱毒的丹丸。”

把药瓶一股脑塞给他们,阎清欢叮嘱:“千万当心。”

施黛挺直身板,表示不用担心。

他们跟着施敬承和书圣,很难出大岔子。

一来二去到了正午时分,施黛抱着小白狐狸,登上前往青州的马车。

她对青州只有模糊的印象,富庶,临海,面积辽阔。

现在多出一条,江白砚的故乡。

念及此,施黛撩起眼。

江白砚坐在角落,疏懒望着窗外,日光下的眉目收敛锋芒,透出少有的柔软明澈。

褪去戾气,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少年人一样。

江白砚在想什么?

施黛猜不透,从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身前。

决定了,在青州要多陪陪江白砚,让他开心些。

转眸望来,江白砚接过糕点,迎着日影一笑:“多谢。”

许是这几天太累,又或惦念着即将到来的灾祸,比起从长安到越州,这次的马车里安静很多。

抵达青州城,已近深夜。

施黛在半路打起瞌睡,迷迷糊糊被沈流霜叫醒,才知抵达了目的地。

孟轲在青州有座宅院,作为此行的住处。

一路奔波,时辰太晚,一行人分好卧房睡下,等明日正式查案。

施黛本就困倦,没多久沉沉睡去,在梦里,被一只巨兽叼起手臂。

……不对,不是梦。

半梦半醒睁开眼,施黛辨认出眼前的一团白。

是阿狸在狂蹭她胳膊。

它夜里向来很乖,没做过这种事。

施黛清醒大半:“怎么了?”

“江白砚离开府邸了。”

阿狸忙道:“你去看看?”

眼看灭世之灾露了端倪,它打定主意,要在这段时期日日夜夜监视江白砚。

今晚在他房前盯梢,阿狸果然发觉猫腻——

江白砚夜里不睡觉,独自出了门。

他准备在青州做什么?

这小疯子,该不会要再杀人吧?

施黛坐起身:“他出去了?”

阿狸用力点头:“他的状态不正常。我之前一路跟着他,知道他去了哪儿。”

还好它机灵,始终尾随江白砚,确定他的落脚点,才回来摇醒施黛。

上一回江白砚这样出门,是去屠杀鲛珠贩子。

施黛想了想,穿好衣物,抱着阿狸推开房门。

早春的夜潮湿微凉,她在阿狸的指引下穿过条条街巷,临近城郊的山下,望见一座宅子。

显而易见,是座被火灼烧过的荒宅。

院墙颓圮,上覆几枝死去的枯木,墙体被火焰熏黑,如同深浅不一的狰狞鬼影。

雅致的楼阁只剩空壳,露出被灼毁的残垣断壁,像触目惊心的疤。

福至心灵地,施黛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江府吗?”

阿狸缩在她怀里,打个哆嗦。

“他如果来祭奠亲人,”施黛摸摸它耳朵,“我就不去打扰了。”

江白砚阔别青州已久,好不容易回到故土,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他选择独自前来,想必存了这个心思。

施黛不急一时。

阿狸狐躯一震:“别!”

谁知道江白砚在里面干什么?他黑化灭世的契机不明不白,保不准瞒着什么事。

“我看见他进了一个暗道。”

阿狸咽口唾沫:“暗道里……有很多具人骨头。”

当时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让它不禁发抖。

那是无比诡谲的画面。

一具具尸骨凌乱跪倒,江白砚进去时,随意踢开一颗头骨。

地上满是早已凝固的鲜血,他行于其中,如闲庭信步。

最为悚然的,是长道尽头。

暗室被布置成房屋正堂的模样,从阿狸的角度,能看见两具端坐在桌旁的白骨。

与跪倒的人骨不同,那两具尸骨被悉心穿好衣物,休憩般靠于椅背——

看姿态,像活着时一样。

江白砚这疯子。

如此骇人的景象,哪是“祭奠亲人”?

它没来得及去看更多。

在阿狸把暗室仔细打量一遍之前,江白砚关闭入口,把它阻隔在外。

“江白砚不会在用什么邪术吧?”

阿狸悄声:“那么多人骨——”

它话音未落,被施黛一把按进怀中,被迫噤声。

猝然意识到什么,小白狐转动眼珠,幽幽一瞥。

阿狸屏住呼吸。

今晚的青州没有星星,天边唯有青溶溶的一簇月影。

四周死寂无声,阒静得叫人心慌。

江府被烧毁的正门旁,立着道颀长的影子。

江白砚生得高挑,倒影被拉成挺直的一笔,眉眼笼在早春雾气里,看不分明。

衬着身后死气沉沉的荒宅,本应清隽脱尘的面庞上,透出病态苍白。

不似谪仙,像夺魂的幽鬼。

眼风掠过施黛,江白砚轻勾嘴角,展露温良无害的笑:“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