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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很突然, 施云声很茫然。

茫然之后是无尽的苦闷,小狼动也不动,表情呆呆。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 孟轲把它从衣物里抱出来, 放进被褥里头, 向施黛和沈流霜概述了前因后果。

此事说来简单, 无非是妖丹作祟, 妖气入体。

施黛细细地听, 眼神往床榻上瞟, 与她弟弟四目相对。

施云声:……

小黑狼暗暗磨牙, 侧开脑袋。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孟轲道:“你们知道, 云声一向脸皮薄。他不好意思现出狼形。我和敬承便没告诉你们。”

“记得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府里见过它一回。”

沈流霜轻抚下颌,恍然挑眉:“原来是云声……实在意想不到。”

施云声:……

你那天明明一眼就认出来了!好拙劣的演技!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施黛格外坦然:“小狼很可爱啊。”

还很好摸。

想起把整只狼崽揉进怀里的触感,施黛眼风一动,瞥过它毛茸茸的脑袋。

她心思细腻,不需多想,就明白施云声羞赧的原因。

这孩子性情敏感,有别扭的自尊心,分明是条狼, 却被身为姐姐的她当作小狗揉来揉去。

最重要的是, 被施黛摸脑袋后, 小狼好几次表现得十分开心,尾巴乱晃。

以他的性格, 绝对想把这个秘密撕得粉碎。

“话说回来,”施黛贴心地转移话题, “云声体内的妖丹,什么时候能彻底消解?”

妖丹并非施云声与生俱来的内丹,而是被邪修强塞进他识海,这种外来之物,尽早移除才好。

自从他回府,孟轲和施敬承始终在尝试解丹。奈何妖丹在施云声体内待得太久,与他渐渐相融,祛除的难度很大。

“此事不急一时,需以灵气将它缓慢逼出。”

孟轲道:“再过一年,应该能完全消除。”

这几个月以来,她和施敬承一直在动用灵气,滋养施云声的识海。

妖丹除得去就好。

施黛松了口气,一扭头,恰好撞上小狼的双眼。

人形与狼形相通,施云声斩除邪祟时受的伤,在狼身上清晰可辨。

他的伤口数量不少,纵横交错,红得刺眼。

想必很疼。

施黛一颗心变得软趴趴:“可以摸摸头吗?”

施云声看她一眼,很快低头。

沉默半晌,他闷闷说:“随你。”

于是施黛伸手,暖热的掌心覆上他头顶,轻缓揉一揉。

“谢谢云声。”

她话里带了笑,没有调侃的意思,清凌凌响起,像山涧春泉:“妖丹发作一定难受。你愿意保护我,我很开心。”

耳朵颤动两下,小狼悄悄抬头。

今早雨过天晴,一轮暖日当空。

阳光透过木制窗棂,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落下来,明暗交迭,在施黛脸庞勾出融融剪影。

她的目光温柔专注,蕴藉一层薄光,一笑起来,好比糖丝化开。

……算了。

施云声想,他姐姐刚从生死关里走过一遭,他已经足够大,不应当和她闹别扭。

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施云声板着脸,尾巴一晃。

再眨眼,小狼仰起脑袋,就着摸头的动作,在施黛掌心轻蹭一下。

就当安慰安慰她。

*

灾变尘埃落定,这日之后,大昭重回正轨。

听说昨晚有亡魂入梦,施黛特意问了江白砚,他在梦里见到什么。

“我爹娘。”

江白砚如实作答:“我娘很喜欢你送的玉镯,托我向你道声谢。”

施黛讶然:“玉镯?叔母她真收到了?”

“江府是他们埋身之地,可比坟冢。”

江白砚解释:“你将玉镯放置其中,便是祭拜。”

正如烧的纸钱可以直入地府,祭奠时献上的供物,也能被亡魂感知。

据江白砚说,他向二老描述了当今大昭的繁盛景象,也对他们提起施府和施黛。

时隔十年,一家三口得来迟误的告别,没有相顾垂泪的煽情,只像数年前平静的午后一样,彼此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共度了一场梦的时间。

离别之际,江无亦笑言,他与温颐心愿已了,即将双双转世投胎——

魂归地府后,温颐等了他十年。

用他对江白砚的原话来说,是“等今后有缘再见,我恐怕得唤你大哥了”。

温颐听罢只笑,挥手道别时,腕间玉镯莹莹生辉。

这夜过后,大昭境内,无数恩仇画上句号。

以此为开头,是长达好几个月的盛世平安。

上古邪祟落败,妖邪死伤惨重,短时间内没功夫瞎折腾。

镇厄司的案子大幅减少,施黛得了久违的清闲时光。

在此期间,江无亦得以平反,被朝廷追封忠武将军。

感念他与温颐的护城之举,青州为二人建成合葬大墓,施黛去过几回,见到不少前来悼念的百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入了夏末。

夏秋交接的时日最为舒适,暑气褪去,微风送凉,入了夜,便是明月相照、星河灿灿。

施黛和家人吃完西瓜,回房后正准备歇息,听见敲门声响。

打开房门,是立于月色下的江白砚。

他仍穿白衣,除却袍边几道云纹,再无其它修饰,乍一看去,仿佛身披一抹清寒的霜。

江白砚手里,是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

施黛心有所感,让他进屋:“这是——”

“嫁衣,”江白砚道,“绣好了。”

他长身玉立,把檀木盒置于桌面,微微侧过头来:“你来开?”

胸腔里传来鼓噪的鸣响,施黛没压住粲然的笑:“好。”

她走上前去,站在江白砚身边,嗅到鲛人幽冷的香。

在略显沉闷的夏天里,这股香气犹如一根冰线,带着沁入心底的寒意,叫人上瘾。

檀木长盒精致华美,雕刻有繁复图绘,施黛小心打开,屏住呼吸。

该如何形容此刻的一眼。

烛火轻摇,流光溢彩。

铺天盖地的潮红好似水浪,于火光下迤逦流泻,浸入夜色,涌向眸中。

颗颗鲛泪色泽皎白,让人想起昼夜交替的刹那,万道霞光明灭不定,一轮淡淡明月悄然攀上来。

施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凝神细看,嫁衣上的刺绣丝缕分明。

龙凤呈祥,祥云逶迤,衣襟上是用金线勾织的花鸟图,被烛光一照,漾漾生辉。

云锦为底,鲛泪为饰,世无其二。

这是江白砚绣了整整四个月的婚服。

江白砚轻声问:“可中意?”

嫁衣静躺,流光不尽,如同一簇滚烫的火,让施黛颊边也染上绯意。

她脸上发热,展颜笑道:“喜欢。”

江白砚勾唇:“去试试?”

施黛自是一口应下。

江白砚不便看她更衣,去了门外静候。施黛脱下襦裙,一件件穿好大红的嫁衣。

当初从心魔境离开后,江白砚丈量过她身形的尺寸,对婚服进行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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