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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开口,他的嗓音更沉更哑:“他说,他被困在一场白夜里,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很痛苦。”

工作人员很明显叹了口气。

她语气温柔:“然后呢?”

“不过,多亏有几个人进了那场白夜,把白夜摧毁以后,拯救了他,还有更多惨死的人。”

老人说:“他说,想在梦里见我最后一面,接下来,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前面的内容,全可以看作老人思念儿子、做了场与之相关的梦。

但提起“另一个世界”,让工作人员微微愣住。

作为白夜调查员,她知道那个由鬼神构成的诡谲空间,也明白人死以后,灵魂会去往那里。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工作人员试探性开口:“另一个世界?”

“嗯。”

老人回答:“他告诉我,存在一个与我们彼此隔绝的地方,白夜毁灭后,他被好心人保住了意识,不会消散。”

听到这儿,白霜行已经明白了。

老人的儿子,正是444号白夜里的牺牲者,也是被囚禁在直播间里的亡灵之一。

至于那位保住他意识的“好心人”,正是修罗。

老人还在喃喃低语:“他还说,要我好好吃饭,天冷注意保暖,长命百岁……你们是白夜侦查局,能帮我问问,是谁破了那场白夜吗?谢谢、谢谢他们……”

钟寒听着录音,开口:“是你们吧。”

白霜行颔首,若有所思。

白夜结束时,她曾请求过修罗,拜托他将受害者的意识送去另一个世界,不让他们魂飞魄散。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修罗冷言冷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没想到,他不仅巩固了那些惨死之人的魂魄,还给他们留出时间,让他们和生前的家人道别。

“哇哦。”

沈婵凑到她身边,小小声:“你那位小舅舅,居然很善解人意嘛。”

“不止这一通。”

钟寒说:“在不久前的一个小时之内,我们收到好几个受害者家属打来的电话。”

开口时,他转动录音器。

这次,里面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好。”

“我、我是一名白夜受害者的母亲,我做了梦。”

“我女儿回来了,站在客厅里,穿着她很喜欢的一套登山服……她说……”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请问,真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吗?”

“名字?我女儿吗?……她叫姜采云。”

陆陆续续,还有更多电话录音。

来电者身份各异,有受害者的父母、兄弟姐妹、未婚夫妻,清一色地,他们说起梦里的告别。

白夜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防备,哪怕是走在上学途中的学生,或是打开公司正门的普通上班族,稍不留神,都会被拉入其中。

而众所周知,白夜的存活率很低。

于是,几乎所有家属都经历过相同的状况:

几小时前还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几小时后,就被宣布死在了白夜里,尸体血肉模糊,出现在某个角落。

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很多家属,都提出想要当面感谢你们。”

钟寒道:“监察局尊重个人隐私,一切看你们自身意愿。”

沈婵诚实地挺直身板:“我浑水摸鱼,被霜霜全程带飞——你还是问她吧。”

白霜行没有犹豫,摇了摇头。

“能让他们最后告别一次,已经很好了。”

她说:“失去亲人,家属们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是不要让他们费心费力,专程过来了吧。”

白霜行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再说,如果真要和那么多陌生人逐一见面,指不定又会遇上麻烦。

沈婵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乖乖点头。

凭借三个人类的力量,成功拯救白夜里几十上百的灵魂,这可是个大新闻。

放在绝大多数人身上,无论为名还是为利,都不可能拒绝。

钟寒对这个决定有些惊讶,低声笑笑:“明白了。”

与白夜相关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等钟寒离开,白霜行静候一阵子,算好时间,为季风临冲泡发烧药。

她一向讨厌吃药,被冲剂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头,想了想,从零食柜里拿出那颗甜梅。

江绵放心不下哥哥,跟着她一起走进客房。

季风临在睡觉。

因为发烧,脸上沁着浓郁的红,发丝凌乱散在额前与耳边,漫出极致的黑。

他其实是带了点少年意气的、略显凌厉的长相,五官精致,加上个子很高,即便站在拥挤人潮里,也能被其他人一眼窥见锋芒。

病弱中的季风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白霜行靠近床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睫上。

毫无攻击性。

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没多看,小心翼翼伸出手,戳戳季风临肩头。

只一个动作,对方便睁开眼。

醒来就见到她,季风临有些懵,破天荒地,眼中浮起一丝近乎于错愕的茫然。

耳朵好像红了些。

白霜行习惯了他温和有礼、对一切变故都泰然处之的样子,乍然见到这种反差,没忍住轻笑出声。

季风临更不好意思,抬手理了下蓬乱的黑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不修边幅:

“……学姐。”

江绵从白霜行身后探出脑袋:“哥哥,要喝药了哦。”

没想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蓦地怔住。

见到白霜行时的紧张无措悠悠退去,季风临从床上坐起身,努力恢复平日里可靠的哥哥形象。

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一片滚烫。

“已经帮你把温度调好了,不烫。”

白霜行把瓷杯递给他,手腕轻旋,张开手掌。

里面是几颗被包好的甜梅。

她耐心解释:“觉得苦的话,可以吃这个。”

季风临微怔,旋即笑笑:“谢谢。”

江绵安静看着他。

她是厉鬼,不用吃苦喝药,以前尝过几次,每次都被苦得龇牙咧嘴。

哥哥感冒生病时,很少会主动吃药。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钱,能省则省,每次都是江绵把药泡好硬生生塞给他,哥哥才会乖乖喝下。

当然,他们也没钱买糖。

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要拿去购买学习用的纸和笔。

季风临没有停顿,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不止江绵,连白霜行也表现出震惊的神色:“……哇!”

被她小孩似的这样一起哄,季风临垂着眼,不由咳了咳。

白霜行赶忙把甜梅递给他。

外面的包装早就被她撕开,梅子瞬间入口,溢开浓郁的酸与甜,把难以忍受的苦味冲散。

季风临眼里浸出笑:“谢谢。”

他说着抬眸,眼中仍带着病态的血丝,语气却在笑:“你很怕苦?”

“嗯。”

白霜行毫不遮掩:“药的味道很让人难受啊,你不讨厌吗?”

说话间,又撕开两颗梅子,分别递给他和江绵。

对方沉默几秒。

把梅子放进口中,季风临用舌尖抵了抵它圆滚滚的核。

是甜的。

当他开口,眨了下眼睛,语气轻而淡:“至少,现在不讨厌吧。”

白霜行微微僵住。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听江绵说道:“姐姐,杯子我去洗就好。你辛苦这么久,要早点休息。”

季风临撩起眼皮:“你没睡觉?”

他们两人都经历了今天的白夜,有多疲惫,季风临心知肚明。

“因为要叫醒哥哥喝药。”

江绵接过瓷杯,老实回答:“秦老师原本可以来做,但姐姐说,她恰好有时间,交给她就好。”

白霜行:……

江绵挥挥手:“我先去洗杯子,哥哥姐姐好好休息噢!”

白霜行摸了下耳朵。

白霜行:“之前监察局的人来过,问完以后,距离一个小时没剩多久……我就想着干脆等一等,来这儿找你。”

白霜行:“就,顺便。”

空气里沉默刹那。

季风临看着她,倏而一笑:“嗯。”

*

从季风临的房间离开后,白霜行回到自己卧室。

她今天累得厉害,浑身上下都近乎散架,脑子更是嗡嗡作响,快要透支。

在床上打了个滚,回想起不久前的对话,迷迷糊糊间,心里生出些许古怪的情绪。

季风临吃着她给的梅子,说“至少现在不讨厌”。

……为什么是“现在”?

白霜行把脸埋进枕头。

还有当时钟寒等人离开后,她忍着困意,居然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了吃药的时间。

这是个不经意的小心思,被江绵一语戳穿后,不知怎么,让她有了短暂的慌乱。

思绪错杂,迷迷蒙蒙,白霜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睡眠。

——因此,当深夜醒来的时候,她不太能分清时间。

看一眼手机,现在是半夜三点。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响音。

444号白夜虽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现实世界里,只过去几个小时而已。

白霜行记得,她上床时,正值下午。

难怪深夜会突然醒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白霜行实在睡不着,腾地坐起身。

脑细胞在白夜里死了大半,她不想动脑,也懒得刷手机,后来觉得太无聊,随手披了件毛衣外套,打开房门。

现在已入深秋,夜里温度极低。

客厅里没有亮灯,也没有其他人。

季风临、沈婵和负责保护他们的薛子真一定都在睡梦之中,至于鬼怪们,则回到了【神鬼之家】。

整座城市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喧嚣如潮水退去,耳边只剩下雨滴洒落在地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