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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步步逼近,白霜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安静藏在阴影里。

季风临也没出声,眸光沉沉,注视着街上的动静。

踏踏,踏踏。

脚步声慢慢靠拢,女人的影子轰然罩下,沉郁黢黑,令人难以呼吸。

三张脸上的眼珠左右乱转,余光有时落在白霜行身前的障碍物,默默一瞥,又很快挪开。

半晌,脚步终于远去,夜色里,只剩下一声声绵长幽怨的“白霜行”。

直到女人的呼喊完全消失,白霜行才长出口气——

总算甩开了。

准确来说,暂时是这样。

从头到尾不知狂奔了多长时间,白霜行脸色煞白,心脏咚咚,几乎要冲破胸膛。

之前疲于奔命还不觉得,现在疲惫感与窒息感同时上涌,她闭了闭眼,背靠上旁侧的一堵墙,让自己不至于脱力跌倒。

季风临低声开口:“还好吗?”

他眼里没有笑意,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嗯。”

白霜行撩起眼皮:“你怎么会……我们身处同一处幻象?”

果然,正立在她身前的,是不到十岁的季风临。

男孩的侧脸与手臂皆被刺破,淌出缕缕血迹,衬出他白纸一样的清癯面色。

她起初觉得惊讶,很快,意识到两人的相似之处。

和她一样,季风临的童年始终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二人相同,却也不同——

白霜行更多遭受的是埋怨咒骂,而他习惯了被拳打脚踢。

季风临心底的恐惧,是他那位家暴成性的父亲吗?

恐惧是每个人的秘密,白霜行尊重他的隐私,虽然好奇,却没出言询问。

设身处地想想,她也不愿意被季风临刨根问底,让她把小时候的遭遇复述一遍。

季风临颔首:“嗯。”

好在,他也略过了这个话题:“在我的幻象里,父亲成为一只体积巨大的怪物,对我展开追杀。”

他停顿几秒,想到什么,继续补充:“我曾试过用刀具反抗,但他的身体非常坚固,刀锋无法穿透——所以,我的【风】应该也伤不了他。”

白夜清楚他的技能,设计关卡时,不可能让怪物被疾风瞬杀。

白霜行如实相告:“我的幻象是母亲,你也看到了,就刚刚那个。她能从身体出生出血管,很锋利,像是刀。”

说到这里,她眨眨眼睛:“不过,你见到与我相似的人,立刻就拉到身边……如果我是幻象里的诱饵怎么办?”

季风临一愣,很轻地笑笑:“但也有可能,这就是你。”

如果把诱饵拉向身边,顶多是他受点伤而已。

要是仅仅因为这点迟疑,就对白霜行置之不理、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季风临赌不起。

他停顿片刻,说:“仅凭单打独斗,我们赢不了它们。”

白霜行点头。

……所以,应该怎么办?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白夜,面对眼下的绝境,她倒也没觉得多么绝望崩溃,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整理思绪。

近身肯定没戏,驱邪符对怪物不起作用,至于远程攻击,他们没有可以使用的道具。

“这场幻象由无数独立的空间堆叠而成,应该是我们记忆碎片的具象化。除了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挑战者在这里。”

白霜行冷静分析:“不过……空间众多,说明我们能得到的道具,数量和种类非常可观。”

开口时,她朝着四周望去。

每个空间都被切割成方方正正的正方体,紧紧挨在一起。

他们跟前是家文具店,右侧伫立着百家街444号楼,再往右,则是学校里的医务室。

就像一个漫无边际的巨大百宝箱。

“我想到一个办法。”

白霜行说:“如果刀不起作用,或许……可以试试‘那个’。”

*

半小时后,街道角落。

怨艾的哭声绵延如缕,拥有三张面孔的女人掩面而泣,咒骂不止。

暗红色血管好似触须,将她的皮肤块块撑破,血泪从眼底滑落,打湿前襟。

一边哭着,女人恨恨咬牙,背后的血管凌空腾起,击碎一家店铺前的瓷制花瓶。

瓷瓶碎裂,而她蓦地扭头,目光沉凝。

不是错觉。

她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窸窸窣窣。

循声望去,女人眯起眼睛。

——不远处,正站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陌生男孩,似是没料到双方会狭路相逢,小孩微微呆住。

她望见男孩浑身紧绷。

下一刻,季风临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白霜行,她在这边!别过来!”

白霜行。

听见这个名字,三张脸不约而同咧开嘴角。女人眼底浮起痴狂笑意,紧跟他的背影,快步靠近。

终于找到了。

这是上天的眷顾!

她的婚姻失败至极,人生也过得一塌糊涂,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女儿而已。

女人爱她,却也恨她。

每当见到白霜行天真无邪的面孔,就让她想起狼狈的自己,两相对比,将她衬得愈发不堪。

这让她感到痛苦万分。

从丈夫那里承受的冷暴力日益加剧,她压力更大,绝望也更深,直到在某一天,找到了缓解的办法。

只要把一切的过错,全归于这个孩子就好。

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丈夫之所以冷淡,是因为白霜行不懂得讨好。

如果她能更讨人喜欢一些、活泼开朗一些,说不定,一家三口的关系就能破冰重燃。

她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做了。

每每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宣泄,看着白霜行茫然悲泣的脸,她总能感到莫名的舒畅。

那是终于能凌驾于他人、把女儿操控于掌心的无上快意,明明几分钟前,她还在对着丈夫低声下气。

了无生趣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在死亡之前,她想带着白霜行一起。

说她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她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怪物口中发出喑哑尖啸,笑声夹杂着怒吼,穿透幽深街巷。

这个男孩显然是白霜行的同伴,只要抓住他,便能逼问出白霜行的下落。

仿佛饥肠辘辘的野兽终于发现猎物,三条血管接连跃起,势如破竹,直攻季风临心口。

男孩匆忙躲过,速度飞快,逃进一条小巷。

女人没想太多,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条巷子狭窄逼仄,两边围着高高耸立的白墙,白墙之外,则是一栋栋破败老旧的居民楼。

血管掠过男孩身侧,其中一条刺穿他右手,季风临咬紧牙关,脚步没停。

更近了。

眼中笑意加深,女人急不可耐,浑身战栗。

这些小孩脆弱无能,身形单薄,体力更是少得可怜。

就像她女儿一样,无论如何反抗,都只能沦为她被她肆意操控的玩具。

巷子里空气流通不畅,从两边楼房里,溢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眼看距离渐近,女人正要再次突袭,猝不及防,听见头顶传来的嗓音。

白霜行扬高声线:“——喂!”

动作猛地顿住。

女人条件反射停下动作,仰头看去。

就在白墙外的居民楼第二层,白霜行从窗子探出脑袋,与她视线相撞。

以及……在女孩手里,闪过一瞬火光。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女人来不及细想更多。

几根点燃的火柴自上而下坠落,不到一秒钟,便啪嗒落地。

紧随其后,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

在以她为圆心的半径一米之内,全被早早泼洒了汽油,当火柴落地,烈焰翻涌如潮,轰然腾起!

就在女人声嘶力竭发出尖叫的同时,一桶液体倾洒而下,落满她全身。

——二楼的女孩神色冷淡,沉默着拿起另一桶汽油,从窗口浇下。

烈焰熊熊,火势凶猛。

冲天的红光映满巷道,由于两侧狭窄,火焰无法蔓延,只能原地汹汹腾烧。

直到四肢百骸被疼痛填满,女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中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能被她如蚂蚁一样轻松碾死的孩子的计。

从见到她、被她发现并大声喊出白霜行的名字起,季风临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诱饵。

他们早在这里设下圈套,让男孩引她上钩,当她来到这个位置,白霜行便出言叫住她。

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抬头张望。

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火焰自下而上,将面目狰狞的怪物浑然包裹。

白霜行下楼走进小巷,与季风临交换一道视线,看向他血流如注的手臂:“多谢。”

“没关系。”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这里只是幻境,受伤的不是真正的身体。等幻象结束,就能恢复如初。”

他说完后退几步,站在角落里阴影中,微微颔首。

保持这样的距离,既能在突发意外时保护白霜行,又不会打扰她与母亲最后的谈话,为她留出了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

白霜行心下微动,凝视他双眼,话到嘴边,只能重复说出两个字:“……谢谢。”

她转过视线。

怪物的生命力比人类更强,眼前的女人是,季风临的“父亲”也是。

早在十分钟前,他们就先行找到了那个男人,并用同样的方式将其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