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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完整的直播录像之前,沈婵从没想过,当他们豁出性命保住神尘、把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交给白霜行后,她会义无反顾,为了他们而刺穿自己胸腔。

沈婵眼眶上哭过的红肿,就是那时留下的。

白霜行点点头。

神尘融入身体,为她抵挡了不少伤害。

说来神奇,在与邪神正面相抗的过程中,托神尘和其它家人的福,她居然没受到致命伤。

精神……貌似也还行,只浸透了极少一部分的污染,有点头疼和发烧。

她心下一动,继续追问:“光明神和秦老师他们呢?”

“没什么大碍。”

季风临垂眼看她:“他们受了伤,力量也几近溃散,暂时无法凝出实体,于是陷入沉睡。”

江绵点点头:“光明神姐姐说,大概要休息六七天。”

白霜行打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果然,除了留在家里的江绵和宋家奶奶,其余神明鬼怪的名字后,清一色标注有沉睡状态。

万幸,都没出事。

“邪神死后,祂的势力不复存在,游荡在世界各处的鬼怪重新被纳入白夜之中。”

季风临说:“只不过……这次出逃的厉鬼数量太多,神明一方又受了重创,短时间内,可能还会有白夜现象发生。”

白霜行微微颔首。

白夜只能把鬼怪禁锢在一方独立空间,没办法让它们直接回到另一个世界,接下来的时间里,白夜监察局和几位神明恐怕还有不少事要做。

比起昨天那种地狱般的景象,现如今的状况,已是幸运之至了。

她眨眨眼,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开口:“能不能……”

说话时,季风临刚好迈步动身,走向窗边。

听见她出声,少年停下脚步,略微侧过脑袋。

白霜行看看他,又望一眼不远处紧闭的窗帘,没忍住笑笑,指了指窗边:“能不能帮忙把窗帘拉开,我想看看外面。”

季风临正打算为她开窗。

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婵右手抵住下巴,轻咳一下:“霜霜刚醒,监察局的人如果要调查,还是等明天吧——今天让她好好休息,你们最近忙上忙下,也辛苦了。”

薛子真顶着两个黑眼圈,若有所思,挑眉点头:“明天,我们会和高层一起再来拜访。”

白霜行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绵绵绵绵。”

处理完监察局这一边,沈婵摸摸江绵脑袋:“我们去看看今晚的饭菜,给你哥哥姐姐打包买回来,好不好?”

江绵眨眨眼,想起医院会给贵宾房的病人提供伙食,欲言又止。

虽然有些纳闷,但只要是沈婵姐姐的话……应该都不会有错吧?

小朋友懵懵懂懂,乖巧点头。

临走前,江绵不忘握住白霜行手心,轻声安慰:“姐姐,一切都没事了。”

孩子的嗓音软糯清澈,落在耳边,好似柔软的棉花。

经历过血腥残酷的生死搏杀,听见她的安慰,心口仿佛软绵绵凹陷了一块。

白霜行弯起眉眼:“嗯。”

沈婵带着江绵离开,偌大病房里,便只剩白霜行和季风临。

窗帘被他拉开,夕阳的余晖铺陈散落,给房间镀上一层静谧暗光。

有的病房里已经亮起了灯,光线晕染,如同暗夜里白茫茫的雾。

天空上,那条横亘的裂口消失不见,血色浓雾亦是早早消散,如今盘踞于穹顶的,唯有迷离暮色。

好安静。

白霜行遥望天边。

昏睡一天一夜,她的体内仍然没有太多力气,疲倦感沉淀在心底,久久退散不去。

看来,她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耳边响起很轻的脚步,白霜行转动视线。

季风临给她递来一杯水。

昏迷醒来的人长时间不曾进水,口中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干渴,白霜行也不例外。

她不自觉笑了笑,小心接过水杯:“谢谢。”

水的温度被他调配过,冷热刚刚好。

白霜行喝下几口,静静抬眼,对上他视线。

季风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状一笑:“怎么了?”

“感觉……像梦一样。”

白霜行说:“神尘复苏、打败邪神……都很不真实。”

当她回想起昨日的林林总总,最为刻骨铭心的画面并非邪神现身,而是听见沈婵死讯的那一刻,以及亲眼目睹季风临葬身火海之中。

每每回想,都因后怕而脊背生寒。

白霜行没再说话,捧着水杯,看向身前那人清隽的眉眼。

她曾见证过他的死亡。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某些隐秘的情愫——

源于几次将她小心翼翼接住的风,一场把整座城市燃尽的大火,少年主动向她袒露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还有季风临总是静静看着她、温柔克制的目光。

同他四目相对,白霜行放慢呼吸。

“先是沈婵的死讯被播报,又被你用风推开,我当时……”

说到一半,她哽咽着静下来。

之前有监察局的人在场,她始终表现得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波动。

这是白霜行一直以来的习惯。

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她早就学会藏匿真实的想法,表现出坚不可摧的模样——

如果不制造出坚强的假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轻易击垮。

白霜行有别扭执拗的自尊。

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年纪不大、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而已。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亲历同伴们死去时的悲恸、独自面对邪神时的彷徨无助、无数次濒临死亡时的困苦,到现在,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

白霜行垂下头。

身边传来布料摩挲的轻响。

毫无防备地,有人伸出双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季风临动作很轻,没触及她的伤口,停顿片刻,摸了摸她的头。

“让你独自面对那一切,对不起。”

他说:“如果觉得难过,尽管哭出来就好。那时一定很难受……辛苦了。”

他哪有应该道歉的地方。

白霜行吸了口气,嗅见干净的洗衣粉清香。

她不是一往无前的英雄,和其他人一样,也会感到恐惧和失落。

她想要的并非铺天盖地的赞美夸耀,而是有人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告诉她一句“辛苦了”。

心脏无比清晰地跳动,白霜行微微垂头,把脸颊埋进他颈窝。

因为这一个动作,季风临浑身滞住。

身体相贴,白霜行感受到他迅速紊乱的心跳。

好重。

几乎丧失了节奏,乱糟糟的。

“你当时……”

她说:“拿着神尘,其实可以自己离开。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足够你逃到森林尽头。”

这是最让她无法释怀的地方。

其他人的死亡,要么是身处绝境难逃一死,要么是受到污染注定逃不出去,唯有季风临自己做出选择。

在两人拥有均等条件的情况下,他舍弃生路,把唯一存活的机会给了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气隐隐绷紧。

两人之间身形相贴,却又像隔着层若有似无的薄膜,当她话音落下,薄膜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她听见季风临绵长的呼吸。

他说:“……因为是你。”

他说话时微微颔首,下巴蹭过她肩头。

于是在周身凝滞逼仄的气压里,温热的吐息缭绕耳边,顺着脖颈向下,酥酥麻麻,淌入颈窝。

白霜行下意识颤抖一下。

她没有含糊其辞,而是攥起指尖,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我?”

这一次,耳边安静了好几秒钟。

终于,季风临再次开口:“还记得十年前分别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隐隐意识到接下来的内容,白霜行眼睫轻颤,屏住呼吸。

这是一种与邪神对峙时,完全不同的紧张。

“在人的一生里,会有许许多多第一次。”

他说:“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升上大学,第一次去电玩城,第一次和想要见到的人重逢——”

季风临抬起头,凝视她双眼。

白霜行没有回避,定定与他对视。

她看见少年扬唇笑开。

暮色四溢,他的半张侧脸陷在阴影之中,眸底澄澈,倒映出她的轮廓。

窗外灯火交叠,季风临动作生涩,轻抚她颊边碎发,目光逐一掠过眼前人纤长的眉眼,单薄的唇边,以及精致苍白的轮廓。

这是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用笔锋描摹出的轮廓。

当初置身于白夜里的漫天火光,他心知自己再无生路,临别之际,生出了向她表露真心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当他死去,这份情愫便显得格外沉重,只会给白霜行平添负担。

季风临不愿成为让她感到自责的枷锁。

直至此刻。

曾经那些克制收敛的情愫宛如坚冰消融,在无边夜色里,化作浓潮暗涌。

“第一次喜欢的人。”

温柔得像水融开。

他一字一顿,认真告诉她:“是白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