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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刺破棉絮般的绵密云朵,洒下一缕清幽光华,时间已近午夜,白裙少女立于树下,安静注视谢星摇的双眼。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便说我天赋异禀,是北州境内独一无二的好苗子,也只有我,能胜过高高在上的魔君。”

云湘说:“我没日没夜苦修术法,直到几日前……于我而言的几日前,师父忽然找到我,告诉我行刺的计划。”

世人皆道那位舍身救世的大祭司风光无两,数百年光阴过去,几乎没人知道,她不过是个年纪不大、从未出过北州的小姑娘。

正如守护了仙骨的常欢、暗中庇佑朔风城的须弥幸存者、无数来了又去的修士和百姓,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心怀天下的大能。

掀开或惨烈或波澜壮阔的传说,风雪连天的北州里,是许许多多普通人的故事。

她胆子不大,穿着便于行动的粗糙男装,没尝试过精心烹饪的食物,由于生活艰苦,满手皆是疤痕冻疮。

她也喜欢新鲜有趣的事物,与世间寻常少女们没什么不同,乍一看去懵懂稚嫩,如同一只鸟,不知应当飞往什么地方。

“我猜不出结果,总是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想到那些齐聚的妖魔……会觉得害怕。”

云湘垂眼,足尖掠过一堆白雪,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倘若刺杀成功,我定然逃不出群魔的围剿;要是失败,同样死路一条。你也看出来啦,我和传说里的大祭司很不一样,才不是什么置生死于度外的圣人……师父瞧出我的心思,布下这个阵法。”

懵懂的少女恍恍惚惚来到三百年后,不出所料,她果然死在那场大战之中。

听三百年后的人们说起关于自己的故事,她觉得怅然又好笑。

“在我生活的那个北州,处处都是叫人讨厌的冷风,家家户户住在木房子里,被妖魔当作奴隶驱使,运气差上一些的,会被直接吃掉。”

云湘道:“我与朋友谈心的时候,总会想象几百年后的生活——或许人们能够逃离魔族的掌控,拥有属于自己的城池;或许街边不再处处萧条,而是建出好多好多漂亮的高楼,有想吃的想玩的,都能在街头见到。”

她说着仰头,眸子里盛满风雪,以及一抹荡开的、自心底溢出的笑:“好开心,我今天全都看见了。”

谢星摇没说话,眼眶发涩。

连绵灯火,朱楼绮户,皆是她心心念念的景象——

而这一切的源头,始于她命中注定的死亡。

不久之前,他们曾一起讨论过时间穿梭。

常清说,世人之所以执着于探究时间,是为逆天改命,弥补过去发生的悔恨与遗憾。那时谢星摇也想,倘若万事一成不变,那样的穿越未免索然无味。

唯独云湘不同。

她跨越千万段光阴而来,只为了心安理得心甘情愿地,奔赴一场早已写就的结局。

因为她全都见到了。

阖家团圆的老老少少,随心所欲放飞入夜的明灯,千家万户由衷的祈望。

正如她们在房檐上所说的那样,不去想身为大祭司的职责与压力,身为“云湘”,她深爱这座城池与土地。

于是她想,不要害怕啦,哪怕只有这一次,试着勇敢一点吧。

“你,”谢星摇沉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云襄。”

树下的白裙少女粲然一笑:“衣字头的襄。”

浓云缭绕,月上枝头。午夜将近,自湖泊冰面上,浮现起淡淡浅蓝莹光。

谢星摇看着她双眼,良久,也发出一声轻笑:“今日一别,往后或许没机会再见面了。”

这是云襄曾对她说过的话语,那时谢星摇看着落灯节的火树银花,只当这是一个小姑娘失落的随想,如今想起,才后知后觉明白她言语中的深意。

云襄一怔,拂去眼前碎发,双目涩然扬起唇边:“也许还会再见哦。你不是说过吗?修真界是圆的。”

她说:“再见啦。”

剩下的时间已到尽头。

朔风呼啸,银铃声响,白裙少女与她最后对视一眼,足步轻挪。

裙裾生风,于冰面撩起层层雾影,淡蓝色大阵勾连起复杂纹路,自冰面不断延生,好似蛛网将她缚住。

除却耳边回旋的疾风,入眼尽是月色,雪色,以及群山不断流动着的、水一样浑浊的倒影。

昏昏雪意云垂野,吞龙雪山亘古如常地保持着沉默,月下起舞的少女恬静无声,唯有手中银铃叮当,丝丝入心弦。

修真界偌大,哪怕几经分别,有缘之人总会再相逢。

奈何她奔向过去。

谢星摇没再说话,云襄亦是未有出声。

她们心知肚明,在遥远的三百年前,亦或即将来临的几天之后,少女立于祭坛之前,有人将会问她。

“此次西行,绝无生路。你可愿意?”

而她毫无迟疑地回答:“我愿意。”

一瞬疾风起,引得回雪漫天,模糊视线。

当谢星摇再抬眼,唯见暮野辽阔,夜色无边。

铃铛声清脆一响,继而轻轻落下。

铃声散去。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