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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萝趴在小狐狸身边的木桌上, 安安静静睡了一整夜。

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她早就困得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脑袋一碰到桌面, 就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与她的瞬间入睡不同,当小朋友渐渐没了任何动静,没过一会儿,原本闭着双眼的小狐狸忽然睁开眼睛。

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疼, 白也试图动了动疲软无力的爪子。

灵力全无, 身负重伤,以他目前的状态,莫说回到幽州复命,恐怕连化为人形、离开苍梧仙宗都难。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等待伤势痊愈。

更何况……恶龙赤练虽然同样受了伤, 但极有可能并未死去,如今正潜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某个角落。

虽说苍梧仙宗修士众多, 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可修为的差距不容小觑, 寻常小弟子遇见它,无异于死路一条。

他必须找到赤练,完成任务。

在那之前,只能以狐狸的身份留在此处。

思忖至此,白也冷冷抬眸。

他正躺在一处软榻之上, 周遭萦绕着陌生的香。

之前那个为他疗伤的医修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一边红着眼睛破口大骂,叫嚣着什么“虐待动物血债血偿”、“去你坟头扬骨灰”和“王八羔子”,一边嘟嘟囔囔问他“小狐狸疼不疼”。

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也同样奇怪, 用尽全身灵力,居然只为让他不觉得害怕;方才等他入睡也是,明明困得厉害,却还要强撑着摸他耳朵,一遍遍念叨“别怕别怕”。

直到他闭上双眼佯装睡去,秦萝的声音才终于停下。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想不通——面对一只毫无价值的狐狸,这些人的善意来得莫名其妙。

无论对他多好,都不可能得到丝毫回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呢。

完全想不明白。

小小的白团抖了抖耳朵,在逐渐加深的睡意里,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姑娘。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月光打湿窗台,也浸透她莹白的脸。

圆嘟嘟的婴儿肥在手臂上摊开,隐约显出几分温暖粉色。杏眼闭上的时候,黑漆漆的睫毛轻轻下垂,嘴唇则是浅浅上扬着,晕开一抹美梦般的弧度。

宁静温和得像水一样,仿佛能让他的心口也一并安静下来。

这里没有血腥味道,没有挥之不去的阴寒,也没有九死一生、时刻走在钢丝上的紧绷感。

小狐狸沉沉闭上眼睛,在破窗而入的月色里,迎来久违的沉眠。

或许……美梦能传染。

秦萝用脑袋蹭了蹭手臂,迷迷糊糊皱起眉头。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浓,透过眼皮刺进瞳孔,视线里像蒙了层白花花的雾,噗噗一晃,就把梦境刺破一个大口。

好累哦,不想睁眼。

懒到一定限度的时候,连动一动眼皮都觉得力拔千钧。

小朋友皱着眉,小猪拱食般又蹭了蹭手臂,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很轻的笑,还有某个人紧随其后的“嘘”。

……好像是她没怎么听过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树林味道的香气。

虽然闭着眼睛,秦萝还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好几道人影。似乎有谁凑到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即便屏住呼吸,清香却是没办法抑制,在鼻尖变得越来越浓。

小扇子似的睫毛轻轻一动。

睁开双眼的瞬间,秦萝见到一双同样圆润的杏眸。

那人没料到她会突然睁眼,清亮瞳孔骤然缩紧,下一瞬,溢出亮晶晶的笑意:“小懒虫,太阳晒屁股啰。”

秦萝大脑卡了一下壳。

涣散的意识缓缓聚拢,识海里的记忆一一浮现,她呆呆眨眨眼:“……娘?”

“对啦!让我看看萝萝长高了没!”

来人笑得更欢,径直拿侧脸贴了贴她脸颊:“你怎么睡在桌子旁边?听说昨夜有人闯进苍梧,是不是被吓坏了?还有那次在山里摔了一跤,疼不疼怕不怕?爹娘本是打算即刻启程回来陪你的,但恰逢暴雪封山,被困在凉州出不来……你有没有生气呀?”

对了。

秦萝被揉得晕晕乎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娘似乎,话特别多。

小朋友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热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回答哪个问题,思考半晌,才红着脸呆呆应了声:“……没有生气。爹爹娘亲没办法回来,不是你们的错。”

好乖好可爱!

对方欢天喜“呜”了一声,更加快乐地捏她脸颊:“听说萝萝忘了不少事,没关系,有不懂的东西问爹爹娘亲便是,咱们可以慢慢重新来学。”

伏魔录:……

伏魔录:“你娘还真是,有活力。”

即便被封印在藏书阁里,它仍从不少小弟子口中听闻过江逢月的大名。

这位天赋异禀的女修实力超绝,一曲笛音出神入化,曾凭借一己之力,镇压过不少为非作歹的邪魔妖兽,堪称当今乐修第一人。

更何况,与那群几百几千岁的老家伙们相比,她还十分年轻。

——但这未免年轻过了头。

江逢月筑基极早,容貌停留在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生有一双与秦萝如出一辙的杏眼,五官则是清丽爽朗,有如山间清风,映衬着徐徐燃烧的朝阳。

还有这副吵吵闹闹的脾性,分明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

不过……

心思悠悠一转,伏魔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身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神仙眷侣,江逢月与秦止习惯了四处历练,往往是在九州之内来回奔波,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苍梧仙宗。

她是个合格的修士,但对于“母亲”这个身份,或许还很是陌生。

除却江逢月,房间里还有另一张生面孔。

伏魔录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把自己悄悄缩成更小的一团。

剑圣秦止,是与他道侣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脾性。

立在门旁的男人浑身充斥肃杀之气,剑眉星目、五官硬挺,一身黑衣衬出挺拔身形,腰间长剑尚未出鞘,却已显露几分冷凝杀意。

这是当今的正道魁首,令万千邪祟避之不及的剑道第一人。

也是它这种邪魔歪道,注定水火不容的宿敌。

“秦止,别发呆啊!”

江逢月捏完小脸,朝门边摆一摆手:“过来过来!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萝萝吗?”

被她一招呼,方才还又冷又酷的剑气立马变得软趴趴。

秦止迟疑上前。

秦萝如今的情况,楚明筝与骆明庭都已逐一告知他们二人。

听说这孩子不但没了许多记忆,连性子也变得与以前不同,慢悠悠傻呆呆的,不吵也不闹。

说来惭愧,因为成天到晚斩妖除魔,无论是秦萝还是大儿子秦楼,他与江逢月都了解得不是很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就瞧出这孩子与以前的不同。

他们常年不着家,秦萝在苍梧俨然成了个没人敢招惹的小霸王,听说调皮捣蛋,惹出过不少事端。

无论是秦止的肃然教导,还是江逢月的苦口婆心,那孩子一概油盐不进,每每见到他们夫妻俩,都会露出满脸不耐的神色,把头冷冷扭到一边。

当时听完楚明筝骆明庭的叙述,他首先想到了夺舍。

但……秦萝的神识与曾经如出一辙,看不出丝毫猫腻。哪怕是通天大能,也绝不可能将夺舍做得如此天衣无缝,除开天道本身,没人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个可能性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天道总不可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下功夫吧。

如今想来,唯一可能性只会是秦萝丧失记忆,出于对身边一切的茫然无措,收敛了曾经张扬跋扈的脾性。

逢月当初听闻此事,急得三天三夜没睡着,总觉得自己对女儿太过亏欠——其实他这个父亲又何尝不是。

作为父母,他们很不称职。

冷硬沉默的剑修蹲下身子,看向女孩圆溜溜的黑眼睛,手中白光一现,显出一颗洁白圆润的玉珠。

“一颗珠子,我们从雪山寻来的,你大可串着玩儿。”

秦止把圆珠递给她:“挺漂亮的还。”

秦止说得毫不在意,伏魔录觉得这玩意有点眼熟,多给了它几道眼色。

……等等。

不会吧。

见多识广的老嬷嬷惊声尖叫:“这这这、这是极寒之地的浮玉灵珠?!”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灵地宝,听闻有蕴养灵气、清心除魔之效,一百年顶多结出一两颗……这败家子居然让他女儿串着玩?

“还有这个。”

见小姑娘欢欢喜喜接下,被珠子亮晶晶的光泽一晃,两眼露出惊喜的笑,秦止轻轻咳了咳,手中又是白光暗涌:“石头,能在夜里发光。”

好家伙。

这是龙的眼睛,修为起码在金丹以上。

“一朵花,想养就养,插在脑袋上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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