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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眸光微动:“打算拜谁为师?”

青衫长老挑眉。

秦止此人面冷心热,若是对陆望毫无兴趣,想必早就没了踪影,哪能留在此地浪费时间。他既然愿意搭话,就表明动了心思。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预兆,陆望攥紧剑柄,喉音因乏力而微微发颤:“若、若有长老愿意收我为徒,便不、不胜感激。”

他没看见秦止越来越紧的眉头。

“今后呢?”

黑衣剑修继续道:“有何志向,你。”

一片光斑掠过眼前,陆望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茫然无措,从未有过这般紧张的时候,沉默一瞬后应声:“弟、弟子……决意降妖伏魔,造、造福众生。”

这是绝不会出错的答案,也是每个修道者共同的夙愿。

可秦止却仍是冷然:“没有了?”

陆望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怔然抬眸之际,再度听见男人清冽淡漠的嗓音:“你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毫不留情的陈述句。

男孩的动作在此刻停顿,感受到自脊背上涌的刺骨寒意。

“出身不好,性情怯懦,连好好讲话都做不到,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看出陆望愈发惨白的脸色,口中却是没停:“根本做不到心无旁骛地拔剑,以这种废物般的心性,注定一事无成——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陆望咬牙低着头。

这算是种默认,他本以为秦止会转身离开。

可那道颀长的黑影思忖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沉声开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望自然不会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秦止的本命剑冰冷肃杀,在空中行得飞快,没过几个瞬息的功夫,便稀里糊涂到了目的地,飘飘然落下来。

直到双脚落地,陆望才辨认出此地的景象。

这正是他所居小院在的那座山头。

如今已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冬天暗得很早,夜色泼墨般涌下来,把落日余晖吞噬殆尽,只留下几缕昏黄而澄澈的月光。

……不对。

长长的坡道贯穿整个蜿蜒山腰,树林苍黝寂静,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此刻却隐隐约约,荡漾出流水一样的明光。

秦止话少,木头人似的站在他身旁,忽地下颌一挑,望向道路尽头。

陆望随之抬眸,脊背猝然僵住。

新入门的小弟子往往会住在弟子房,他体质特殊,注定被长老收为亲传,因而特意安排了一座独立院落。

这座山头人迹罕至,平日里只能见到铺天盖地的雪花,一入深夜,就更是昏暗阴森,寻不着亮色。

一道小小的红色影子从树上跳下来,所到之处雪花飞溅。往上一些,则是冬日里光秃秃的大树,以及树上挂着的一盏剪纸琉璃灯。

心跳砰砰加剧,陆望屏住呼吸。

“还差十几盏,就能把这条路挂满啦!”

秦萝双手叉腰,扬了扬红扑扑的小鼻子:“好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江星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累吗小姑奶奶?”

“当然是陆望的安全更重要啊!”

秦萝戳他脑门:“他那么用功,天不亮就去了问剑堂,这里到处是坑坑洼洼,雪还这么多——要是摔了该怎么办?”

“是啦。你说,要不我们等会儿挂完灯,把这地方的雪也扫一下?”

江星燃又从储物袋掏出一盏圆鼓鼓的灯,由衷感叹:“陆望,好刻苦。”

秦萝叹气:“我们,不想去学堂。”

“他天赋那么好,又比我们都努力,以后一定很强。”

黄澄澄的男孩踹飞一簇雪团,扬起下巴冷冷一哼:“不过我也会变得特别特别厉害的!绝对不会比他差!”

秦萝傻乎乎举起右手:“我我我我也会加油!不给你们拖后腿!”

“放心,以后我和陆望罩你啦。”

江星燃得意摸摸鼻尖,忽地抬起脑袋,也不知是在盲目对谁喊:“今晚累死我了,一定要加油争气啊笨蛋!”

他身侧的小女孩哈哈轻笑,抱起手中圆鼓鼓的灯笼亲了亲:“加油哦!”

那边的杂音叽叽喳喳响成一片,陆望站在道路另一头的阴影里,拳头握紧又放下。

夜色浓郁,那一道道亮起的灯光未免太过刺眼,让他莫名觉得瞳孔发酸。

一些稚嫩而浓烈、隐秘却炽热的愿望悄然汇集,顺着灯火通明,直直渗入他心口之下。

那是……他的朋友。

他不够好,更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优秀,可自始至终,他们都在无比纯粹地给予他信任。

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是种很难形容的感受,仿佛一艘孤帆孑然行于海上,在狂风骤雨中无所适从,忽然白光倏过,显出一处灯塔的影子。

他仍然置身于风雨之间,却莫名拥有了令人心安的归宿。

他想要……变得更好。

变得能堂堂正正站在他们身边,变得能不辜负他们的陪伴与期待,也变得……如秦萝所说那样,保护天下许许多多人,保护他们。

他似乎,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

暴雪皑皑,冬风扬起男孩漆黑的发。

陆望长睫微动,瞳孔被远处的灯光照亮,如同一抹悄然而至的火星。

“秦前辈。”

膝盖跪地的闷响混杂在风声里,他嗓音稚嫩,却已显出不可动摇的决然与坚定:“弟子陆望,恳请拜前辈为师,自此潜心修习剑道——”

秦止垂眸:“然后呢?”

陆望抬头。

星火蔓延,男孩孱弱的脊背立于风雪之中,清隽似竹,挺拔如剑:“成为剑道第一人。”

剑道第一人。

这好像,是他头一回完完整整讲出的一句话。

如今的第一剑修终于低笑出声,眉眼如冰雪化开,忽地伸出手去,用力推了把陆望肩头:“——去吧。”

夜色加深了许多。

寒夜微凉,霜重月华孤,一轮玉镜空浮。

漫天飞扬的雪花飘然而下,掠过男孩眼瞳之前,再一眨眼,便是微光四溢、白芒连天。

一簇簇的飘雪勾连出一团团亮光,干瘪的枯枝被映出白玉般的微芒。放眼望去,整条小道清光皎皎、宛如玉砌,而在悠长的光华尽头,站立着两道小小的影子。

一瞬疾风过,苍苍回雪中,秦萝猝然抬起头。

他握紧手中木剑,在沸腾的血液里,撞上女孩清亮的黑眸。

秦萝弯起月牙般的眉眼,跳起来时如同毛茸茸的小兔:“你回来啦——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