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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月抿唇轻笑,仍是看着身旁的傅霄:“傅道友觉得呢?”

“……胡闹。”

高大肃然的男人紧拧眉头:“小女涉世未深,让道友见笑了。清知毕竟是小孩,对自身实力没有恰到好处的估量,等她离开秘境,我再好好同她讲。”

生有一双杏眼的女修却是摇头:“傅道友何出此言?我倒是觉得,他们说不定能够成功。”

他们都没有捅破最为关键的那一层纸,谈话好似蒙了雾。

察觉到傅霄困惑的神色,江逢月抬头望向水镜,不去看他:“凡事总要试上一试。假若从来都墨守成规,或许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种程度。”

她说着一顿,望着傅清知伸出的右手,眼中笑意更深:“说不定……那些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呢。”

这次傅霄没有做出回答。

江逢月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却只觉得可笑。

傅清知是毋庸置疑的天才刀修,他们傅家又世代传承刀术,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她命中注定的道路。

什么感灵体质,什么超度亡灵,哪里比得上她的远大前程重要。只要修习刀法,那孩子就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名誉与财富,终将成为名动天下的修士。

更何况,连绝世刀法都不能破开的局,她真以为自己能凭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冲出重围吗?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水镜之上,里面的女孩深深吸了口气。

忽然之间,傅霄一怔。

傅清知本是直视前方,似是意识到什么,兀地转了视线,正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睛里有紧张,有恐惧,更多却是一往无前的决意,以及一抹凝在眼底的笑。

他莫名觉得……这是那孩子独独给予他的目光。

就好像在满怀期待地说:好好看着吧。

半空中黑影凝集,聚成翻涌不息的层层波浪,在一阵涌动之后,终于确立了目标。

秦萝仰头与她对视,傅清知心口砰砰直跳,望见女孩亮晶晶的、满含信心的笑。

于是她也扬起唇角。

“傅清知——”

宋道长一颗心紧紧攥紧,扑通扑通撞在胸口上,握紧手掌的刹那,才发觉早已冷汗淋漓:“动了!”

江星燃与陆望默念法诀,于虚空化出一个护罩。在涌动的黑潮里,少女决然起身。

她的手心小且单薄,灵力汇聚,溢出皎皎如月的温润金光。抬手的瞬间,与一道扑面而来的黑影猝然相撞。

傅霄心口重重一跳。

“她这是做什么?”

墨门长老蹙眉:“不拿法器和刀,就这么和邪祟撞上,这不是送死吗?”

“可是,”越来越多的长老聚在镜前,片刻沉默之后,有人纳闷出声,“那邪祟……为何没袭击她?”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场面。

气势汹汹的黑影与纤细的少女径直相遇,本应掀起疯狂杀戮,此时此刻,却出现了宛如静止的凝滞。

傅清知眉心用力跳了跳。

在那团黑影里,她看见许许多多的东西。

春天漫山遍野的花,冬日圆圆滚滚的雪人,彼此追逐奔跑的孩童,并肩而行的两道影子,以及诀别之际,街角处与某个人的回眸相望。

无数记忆凝聚成团,有欢欣鼓舞,有黯然神伤,也有最终迈向阵法的决然,直至最后,却变成了日复一日的折磨与绝望。

以如今这副模样,即便遇见当年的家人和伙伴,恐怕也没办法被认出来吧。

它有那么那么地难过。

“这是……感灵体质?”

宋道长呆了呆:“傅清知居然有感灵体质?”

这是一个刀修应该有的体质吗?!

铺天盖地的黑影再度涌来,以江星燃与陆望的修为,自是难以抵挡。

邪气侵入识海,两个男孩皆是面色惨白,一旁的谢寻非神色微凝,一言不发护在秦萝身边,用后背挡下密集如雨的攻势,咳出一口鲜血。

在这股威压之下,傅清知亦是喉间发甜,溢开浓郁血腥气味。

邪气太重了。

无数邪祟的气息一并汇集,将她识海压得剧烈生疼,五脏六腑皆是剧痛。

纤细的少女身形轻颤,眼眶溢开清浅的红。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点,她就能成功。

她憧憬了这个愿望那么久,倘若今日功亏一篑——

恰在这一瞬息,琴筝之声倏然一变。

乐音原本快且疾,毫无预兆地,在某个音符处悠悠压低。宛如流水回旋,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响起恢宏和缓的泠泠响音。

不知是谁惊呼道:“《渡魔曲》!”

由秦萝奏出的乐音声势浩荡,自秘境传出水镜以外,好似银河霞光逶迤而来。

城镇之中,水镜之外,仙门弟子、小城百姓、诸多长老,无数道视线凝于一点,没有人开口出声。

楚明筝暗自握紧双拳。

漆黑夜空里,伴随着迤逦乐音,在邪祟浑浊的体内,忽然晕开一抹柔和金色。

像是流水,墨汁或消融的冰雪,光晕自少女指尖而生,一点点将黑影渗透,荡漾出缕缕薄光。

乐音回旋不绝,被禁锢许久的灵魂怔然仰头,在几十年如一日的黑暗里,望见久违的亮色。

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老人怅然抬眸,浑浊双眼中,是晶莹澄澈的水光。

“邪祟……”

宋道长喃喃:“全都停止进攻了。”

无数久经折磨的魂魄,一齐望着那抹逐渐散开的金光。

那是它们已经失去了太久,几乎要遗忘的东西。

“小心。”

谢寻非毫不在意地拭去嘴角血迹:“我们要继续往前了。”

这无疑是新月秘境有史以来,最为独特的场景。

他们身后是幽深苍黝的浩瀚云天,乐音生出道道白芒,近在咫尺,则是和煦如日的金光。

伴随魔气往前,光芒也随之荡开,从起初小小一点,逐渐扩散成瑰丽恢宏的星河迢迢。

原本极致的暗色,被染作极致的光,邪祟的外壳缓缓褪去,显出最为本真、也最为纯净的魂魄。

“傅师姐!”

女孩清亮的笑音划过耳畔,傅清知回头,望见秦萝含笑的黑眸。

不知怎地,他们身边分明满是光华,傅清知却莫名觉得,秦萝眼底的那一抹,才是最为纯粹的亮色。

她看见粉色的小团眉眼弯弯,扬唇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虎牙:“你看,我们成功啦!”

秘境之外,她的父亲一定正注视着水镜。

这不会是他喜欢的做法,若是以往,傅清知或许会犹豫迟疑,思忖应该如何回答。

然而与秦萝四目相对之际,在女孩满怀期待的笑眼里,她的一颗心变得又软又轻。

对啊,他们做到了。

这是她从儿时就憧憬着的心愿,即便是与父母期望中截然相反的道路,可至少,她证明了这条路并非一无是处。

秦萝的目光明亮如星,在这一刹那,她终于下了决心,要堂堂正正告诉父亲,自己究竟想要去做怎样的事,成为怎样的人。

这是她身为傅清知,而非傅家传人的愿望。

傅清知笑,喉头忽地一哽:“嗯,我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