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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语气从未这般犹豫过,半晌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我想见见你哥哥。”

这是伏魔录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决定。

自从琅霄君出现,它就一直留心观察秦楼的反应,虽然稍纵即逝,但少年眼中的的确确生出了排斥。

再想想秦楼不愿与家人亲近、被不明缘由的心魔纠缠至今……倘若这一切,皆是与霍诀有关呢?

他会不会有可能,仍然记得些许当年的事情?

这是一次赌局,一旦猜错,它便满盘皆输。

可伏魔录还是想试一试。无论如何,它总不能一直待在秦萝识海里,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我哥哥?”

秦萝不知道它心中的百转千回,很快应下来:“好啊!伏伏为什么想去见他?”

伏魔录沉声:“或许……我能帮他解开心魔。”

它说得模棱两可,犹豫片刻,加重语气:“你哥哥,或许是我主人的转世。”

秦萝:“欸——?”

“主人命途坎坷,执念极深,你哥哥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之所以生出心魔,应该源于前世的因果。”

秦萝愿意帮它,伏魔录自然不会将她瞒在鼓里,挑挑拣拣,将关于“霍诀”的信息抹去:“我想和他谈谈,说不定能解开执念,破除心魔。”

——好神奇!

秦萝还是头一回遇上真正的前世今生,听罢又惊又喜,咧嘴笑开:“你主人就是我哥哥……那我们真是有缘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说一不二,想着能帮到伏伏和哥哥,毫不犹豫出了房间。

没想到还没来到男子所在的别院,就在被阴影笼罩的后山旁,瞥见了秦楼独自一人御剑而起的身影。

真奇怪。

他们昨天把山下的天河镇逛了个遍,理应没剩下什么有趣的地方。哥哥不像是无所事事只想闲逛的性子,可若想练剑,在后山便是。

秦萝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听伏魔录道:“或许同他的心魔有关……此行可能有危险,我能帮你藏匿气息,你敢跟在他身后吗?”

它的语气隐有颤抖。

倘若秦楼真是霍诀转世,定能与邪骨生出微妙的感应。

既然邪骨很可能被藏在卫州……他特意避开所有人单独行动,也许就是为了寻找与之相关的线索。

秦楼本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何况是这种十足微妙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对家里人说。

然而孤身涉险,一旦遇上藏匿邪骨的幕后黑手,那便是九死一生。

秦萝听出它话里的严肃之意,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很快点头。

一个靠得住的小孩。

伏魔录在心中长出一口气,飞快现出真身。

长剑御空而行,女孩则乘着厚厚一本大书紧随其后。

秦萝被风吹得眯起双眼,用手掌挡住阳光:“伏伏,我要不要发传讯符给爹娘?”

霍诀转世不是什么好身份,秦楼只身前往,应当也是出于这个顾虑。

往另一个方向去想,万一他只是闲着无聊到处逛,而秦萝一本正经发出传讯符,难免会生出大乌龙,破坏兄妹两人的关系。

伏魔录细细思索片刻,发觉秦楼警惕转头,迅速掐了个隐身法诀。

“这样。你爹娘不是给了你防身符咒吗?只要遇到外力袭击,亦或自行将它捏碎,都能被你爹娘感应到——你先不要声张,把符咒握在手心里,到时候一发现不对,就立马催动它。”

身边的白云一团接着一团过,当秦萝找到符咒时,已经从城镇到了群山之中。

而在巍巍山峦间,少年的身形倏然改变轨迹,急急下行。

秦楼动作很快,好在伏魔录反应灵敏,飞速跟上他的速度。

秦萝垂眼往下望,看见剑气徘徊须臾,最终入了其中一个山洞里头。

……果然更近了。

伏魔录按耐住心口巨响,感受着识海中邪骨的气息越来越浓、愈来愈烈,忍不住浑身战栗。

秦楼究竟是不是霍诀转世,已经不需要苦苦追寻答案了。

困扰它许久的问题不攻自破,时隔千年百年,邪骨、主人与它,终于再度汇集于同一片天地之中。

可……邪骨既然是被人为藏匿,那人怎会不设丝毫防备,任由外人靠近?山洞之中,等待他们的会是何物?

秦萝深吸一口气,把符咒紧紧握在手中,轻轻迈步。

秦楼没有点灯,她也就不敢亮出火光。四周尽是昏昏沉沉的黑,她动作极轻极缓,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尚未走出几步,蓦地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是哥哥所在的方向!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嗡地一响,女孩下意识出声:“哥哥!”

山洞里一片漆黑,无人应答,隐隐约约地,竟传来一道血腥气。

“秦萝,快,捏碎符咒!”

伏魔录的声音响彻识海,秦萝顺势催动法诀,符咒发出金光的刹那,照亮洞穴之中的景象。

嶙峋怪石投下道道阴影,石壁之上,赫然生出血一样的红雾,以及无数蠕动着的猩红藤条。

伏魔录沉声:“邪骨——”

邪骨的气息蔓延整个洞穴,这是早有预谋的瓮中捉鳖。

那人早就猜出秦楼会来,也知晓他与家人不和,凡事定会独自行动,于是提前在山洞里催出了邪骨之气。

邪骨里满含霍诀的执念、不甘与杀意,一旦那些记忆与他的魂魄发生共鸣……

届时秦楼神识溃散、杀意横生,无疑会变成另一个霍诀。

熟悉的记忆蜂拥而至,如今阴毒的手段,它再熟悉不过。

铺天盖地的邪气迎面而来,在秦萝闭上双眼之前,听见伏魔录的厉声疾呼。

“——琅霄君!”

它说:“当心宋阙!”

——宋阙?

涣散的意识一点点聚拢,秦萝竭力睁开双眼,听见流水淌动的哗啦声响,以及一道噙了笑的琅琅少年音。

那道声音有些耳熟,却又与她记忆里的很不一样。

哥哥虽然也会笑,但很少能听出高兴的情绪,从来都是懒洋洋的,不像如今在她身边的这人,嗓音里带着满满当当的、太阳一样的粲然意气:“睡醒啦。”

秦萝茫然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条船上,正躺在甲板的靠椅之中。

而在船只外,是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她从未看过的汪洋大海。

不过片刻,一个更为可怕的认知席卷心头。

一直住在她识海里的伏魔录……不见了。

“怎么一直发呆,没睡醒啊?”

少年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咧嘴轻笑之际,现出白亮亮的尖牙:“没想到你哥我回来得这么快吧。”

……哥哥?

对了,跟前的陌生人与她哥哥有六七分相像,同样是黑色的头发,狭长的凤眼,瞳孔则是琥珀一样的颜色——

咦。

好像和伏伏描述过的主人一模一样。

如果哥哥是它主人的转世,莫非眼前这个,就是伏伏一直在找的人?

她如今……身在一千年前的幻境里吗?

“我们这次前往海底遗迹,寻到了不少宝贝,待会儿就带着你去挑。”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微微侧过头来,眼睛蒙上一层暖洋洋的金光:“对了,我还找到一个上古法器,模样像本书,哭哭啼啼说它被困在海底太久,求我当它主人,结契后带它离开——结契需要取名,你想不想知道我叫它什么?”

秦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顺着他的意思问:“叫什么?”

少年眉眼弯弯:“伏魔录。”

海水轻荡,天边一排雪白的飞鸟簌簌划过,云朵晕开蓝白相间的色彩。

暖烘烘的太阳带了点微醺,让身边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迷迷蒙蒙宛如梦境。秦萝逆着光线抬头,对上他浅色的眼瞳。

少年自手中现出那本她再熟悉不过的书本,黑发被海风扬起,任由点点碎光坠落在他瞳孔之中,笑得恣意又温柔:“我向它保证了,有朝一日,定会让霍诀与伏魔录的名号传遍九州。”

霍诀。

船只被海水冲荡得一阵颠簸,于刺目的烈日里,女孩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无声睁大眼睛。

曾经看似毫不相关的人与物,因为这句话骤然凝集;横亘千百年的因果,亦在此刻悄然汇聚。

哥哥,伏伏,琅霄君,还有……那个只出现在传说故事里的、死于千年前的霍诀。

心口的某处角落,忽然生出了一丝松动。

打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古怪得不合常理。

倘若霍诀当真十恶不赦,自甘堕落为邪魔,又怎会将自己的法器取名为[伏魔录]。

这分明是个充满侠气的名字,蕴含了凛凛锋芒与澄澈少年心性,不惧天高地阔,朗朗昭昭。

“诛尽九州邪魔道,荡遍天下不平事——”

乌发星眸的少年扬唇轻笑,背靠澄明似海的浩荡蓝空,将灼灼烈日与张扬海风一并踩在脚下,倏地伸出右手,摸摸她脑袋:“你哥哥很厉害的。到那时候,我就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