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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倏地睁圆双眼,姜之瑶望见她表情,露出一个老实人的微笑:“我今年已经五百三十……三十几来着,总之五百多岁了。”

五百多岁,比她爹娘都大,却被那团魔潮追得满天乱飞。

谢哥哥一下子就把它解决了,可他还没到金丹。

谢寻非低声提醒:“这应当是你师伯。”

“我一直在藏书阁待着,很久没出门,也没用过法术,今日只是小小的失误。”

姜之瑶虽然读书读得有点傻,但总归还会觉得丢人,笑着挠挠脑袋:“我以前还是挺厉害的。”

水镜外的长老们:哦豁。

“姜之瑶,她是不是几百年没出过藏书阁了?”

剑宗长老神情复杂:“曾经逢人便说她的研究,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耳朵都能听出老茧。一百年前,修真界还传言说她死了。”

“然后我信了。”

留仙观道人摸摸胡须:“我记得她在符法一道极有天赋,当初与我同年拜入师门。我们参加秘境,她在看书;我们决斗,她在看书;我们成了长老,她倒好,直接跑进藏书阁住下了,再没出来过。”

“奇怪。”

江逢月听过这位师姐的事迹,微诧出声:“姜师姐对百门大比应该毫无兴趣,之前在飞舟上,也未曾见她身影。”

她开口的同时,谢寻非亦是冷声:“我们在飞舟从未见过你。”

“我是听说古战场开启,才特意赶来的。”

姜之瑶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古战场千百年不开一回,那群老家——老前辈好不容易发了慈悲,自然要来做做研究。”

秦萝听得认真,一下子抓住重点:“研究?”

“对对对!”

姜之瑶眸色骤亮,朝着四周瞧了瞧:“你看,比如天边飞的那只魔鹫,看上去很可怕对不对?它是在浓郁魔气里生活太久,被魔潮同化,从普普通通一只鸟,成长到了金丹修为。”

金丹修为。

秦萝抬眸看向谢寻非,惊讶眨眨眼。

他没说话,抿唇别开脸。

“还有下面的那棵枯树。虽然站着一动不动,其实它也被魔气同化了,一旦有人靠近,树枝就会一拥而上,将他送进树干的空洞里一口吞掉。”

姜之瑶继续道:“除了这些,古战场还留存有各式各样的魔族阵法、邪道诡术,比如摄魂阵、七杀阵、夺魂术,倘若能寻到它们的踪迹,定是大有裨益。”

这是秦萝从未涉及的领域,小孩觉得有趣,毫不掩饰眼中兴奋与崇拜:“好厉害!师伯加油!”

姜之瑶笑笑:“拾前人牙慧罢了。从祖师爷开始,我们这一脉就在钻研阵法之道,只希望不要断在我手上。”

古战场封闭已久,她亦是头一次来到此地,眼中现出孩子气的好奇:“当年正邪大战,无论正道修士还是魔域邪修,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可惜魔气太浓,寻常修士无法靠近,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化神以上的修士能够进来。”

秦萝仰头:“可我们不是化神呀?”

“都过去一千多年了。”

姜之瑶笑:“当年的人不知陨落多少,恩恩怨怨也无人再提,那些魔气,是时候散掉了——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便会向所有人开放吧。”

很远很远的一千多年。

这段时间太久,是七岁孩子的许多倍,秦萝听得懵懵懂懂,若有所思垂下眼睛,打量下面的景色。

曾经的河流湖泊干涸成一片凹陷的土壤,有几座房屋孤零零立在风沙里头。

这里的一切都是静谧,除了几缕偶尔掠过的风,哪能瞧出千年前尸横遍野、风沙肆虐的景象。

“那里是曾经的旧城。”

姜之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瞥见那片荒芜废墟,微微扬起唇角:“听说这是人族的最后一道屏障,无数修士在此驻扎。想不想下去看看?”

秦萝自是点头。

这里曾是人族的住所,如今却成了魔物的聚集地。他们从天边落地时,匆匆散开一团黑漆漆的雾,伴随着几道逃窜的影子。

姜之瑶耐心解释:“那些是魔化的飞禽野兽,不用在意。”

她对古战场期盼已久,如今终于踏足这片千年前的城池,激动得两眼放光:“看见那边的房子没有?早就被淘汰的样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秦萝原本对古战场兴趣泛泛,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

风沙掩埋了不少地基,颓圮的楼房覆下层层倒影,的确与如今的建筑不大相同。

谢寻非站在她身边,不知怎地,目光定定望着远处。

秦萝小小声:“谢哥哥,怎么了?”

少年回神。

自从来到古战场,他体内的魔气便愈发汹涌,无论如何抑制,始终没办法压下来。

来到这处遗迹后……似乎更加强烈了。

废墟远处,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无碍。”

谢寻非摇头,迟疑压低声音:“我去那边看看。”

“那边?”

姜之瑶探头:“我看过古遗迹的地图,那边好像是城池中心。人多安全些,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城池中心。

他怎会对千年前的古战场废墟发生感应。

谢寻非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沉沉点头。

四面八方的房屋都覆了风沙,愈往前,错综复杂的街道渐渐散开。

他沉默着没说话,恍然之间,莫名生出难以言喻的熟悉。

左边应当是条死胡同,再往右侧,则是繁华的市集。

可他从未来过此地。

“那里是市集,再往前——”

姜之瑶滔滔不绝,无意瞥见谢寻非,倏然一怔:“诶诶诶,你去那里干什么?那是魔族遗体焚烧的地方。”

因她突然出声,少年浑浊的瞳孔终于回归清明。

魔族遗体焚烧的地方……却也是他记忆最深的角落。

“那边不吉利的,怨气强,魔气也很重。”

姜之瑶蹙眉:“尽量避开吧。”

秦萝抬头看了看他的神色。

“也没有不吉利啦。”

女孩拉拉他衣袖:“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谢寻非勉强扯出一个笑,轻轻摇头:“我独自前往便是,你在这里就好。”

她们两人都没察觉异样,他心中的压抑感却越来越强。

有个声音一遍遍重复,不要去那里。

另一个声音很快将它压下,取而代之:“不想去看看吗?若是去了,说不定能知晓你的过往。”

从他拥有记忆起,便一直身在黑街之中。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一丝一毫牵系的因果,在孤独与嗤笑里长大。

他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哪怕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房屋的阴影沉甸甸压在心头,谢寻非脚步声很轻,身影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陡然之间,四下猛地一颤——

谢寻非蹙眉仰头,猝不及防,听见秦萝的惊呼:“谢哥哥!”

水镜之外,诸位长老皆是顿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剑宗长老愕然惊起:“他们两人的水镜忽然黑了?”

江逢月敛眉,指尖兀地一动,向远处遥遥望去。

那是姜之瑶的水镜,仍在倒映着古战场里的景象,放眼望去,却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自谢寻非踏入阴影,周边地震般猛然颤动、秦萝飞快上前拉住他袖口……

两人的身影,便彻彻底底消失在水镜中了。

秦萝的嗓音犹然回旋耳畔,谢寻非兀地睁眼。

他方才察觉到一阵剧烈震动,眼前如同蒙了层雾,再缓过神来,竟已置身于另一处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八方尽是茫茫的白气,不远处虽然也伫立着一栋栋房屋,却不似遗迹中那般荒芜,亭亭而立,不见风沙。

他对骤变的环境不甚在意,飞快回过头去,搜寻秦萝的身影。

万幸她还在,轻轻拉着他的袖口。

秦萝茫然抬头:“这里是……咦!”

她话没说完,倏地往他身边一靠。

他们身边本是空无一人,这会儿竟突然现出一道白茫茫的影子,定睛望去,是个半透明的女人。

“外面来的人?”

女人生得清隽漂亮,穿了身翠色长裙,偏着脑袋看向他们,发丝之间晕开一层雪白的雾:“你们怎么进来的?”

谢寻非将她护在身后:“前辈,敢问这是何处。”

“你们已经到了这儿,居然不知这是哪里么。”

女人轻笑俯身,眉眼弯弯,目光掠过谢寻非,眸色微深:“她不知道,你莫非没有记忆?”

秦萝感受到异样的气氛,也学着少年的模样上前一步,稍稍将他挡住。

女人没料到她的这个动作,笑意更深:“此处名为湮墟。你们修习道术,应当知晓神识化形吧。”

就像画中仙一样。

秦萝乖乖点头。

“正邪大战死伤众多,无数修士的意念久久不散,形成了这处虚无之所。譬如我,便是当年一名死在这里的修士。”

女人将他们细细打量一番,身形腾在半空:“时间过去这么久,从未有人进来过。眼看执念渐弱,湮墟就要消散,居然来了两位新客人。”

“从没人来过?”

秦萝微怔:“可我们怎么会进来?”

“湮墟脱离因果之外,乃是一处独立之境。能进来的人,要么同样沾染了天道的因果,要么——”

她性子不错,许是太久没见过生人,没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既然修士的意念化作湮墟,你们猜猜,魔族的余念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