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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佳期好委屈。

在长老们给出的计划里, 身为狐狸的她自带撩人属性,于真相与谎言之间来回游走,将这群臭剑修自始至终蒙在鼓中。

可此时此刻见到秦川, 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 一个人在嘻嘻哈哈演独角戏。

——你们这群人很闲吗?啊?堂堂正正打一架不好吗?!

虽然她也打不过就是了。

孟佳期与秦川哭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差点把原本寂静的长街变成一家动物养殖场,分分钟就能奏响一出鬼哭神嚎版本的《梦中的葬礼》。

奈何郑薇绮这女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还没等吭哧吭哧的哭声停下, 便火急火燎地上前问道:“孟姑娘,你说城中妖物只取精元不碰魂魄,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孟佳期从宁宁手里把兔子接过来, 眼睛里的泪水汇聚成两块摇摇晃晃的荷包蛋:“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精元被夺走之后,顶多会身体虚弱四肢无力, 在床上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严重?”

郑薇绮颔首凝神,极快地与宁宁对视一眼。

“可……附近城中的住民并非只是被夺了精元。”

贺知洲挠挠头, 有些想不明白:“你不知道吗?许多人的魂魄被拿走大半, 变成了只会一味攻击、不懂沟通思考的活尸——第一次见面时, 这兔子不就是在模仿那些人的模样么?”

不知为何,听见“魂魄”二字,孟佳期与兔子的表情皆是一凛。

“是长老们要我那样做的。”

秦川缩在孟佳期怀里,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晃啊晃,说话时三瓣嘴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鼻尖也跟着在动:“他们说外面生了场瘟疫,几乎所有染病的人都是那种模样。只要我演得凶一点、两只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就能很容易把你们吓到。”

兔子顿了顿,有些委屈地解释:“长老禁止我们与外人接触,更不许我们前往城区,只能在郊外收集精元。所以迦兰城外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们一概不知道。”

郑薇绮愣了愣:“长老?”

她细细想了会儿,语气终于平和许多:“看来我们彼此之间存了不少误会,还需一一理清。二位可否告诉我们,百年前的迦兰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静谧至极,没有风。

因此这片短暂的沉默便显得尤为漫长,仿佛整个迦兰城都被嵌入一幅静止不动的水墨画,只有头顶上的粼粼水波潋滟荡漾,昭示着时间仍在缓缓流淌。

孟佳期怯怯看他们一眼,抱紧了手里的兔子:“你们有所不知,吸取魂魄并非我们妖物的法子……只有剑走偏锋的魔族邪修,才会通过炼魂来增进修为。”

“魔?”

郑薇绮拧眉:“我听闻自仙魔大战以后,魔族便尽数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外界或许是这样,可我们迦兰城陷入湖底,是在仙魔大战之前。”

孟佳期似是有些畏惧,薄唇轻轻一颤:“如果有魔修与我们一同被困在湖底……不就恰好避开了那场大战么?”

众人皆是目光一震。

宁宁是最为惊讶的。

孟佳期在说什么?剧情里怎么会突然蹦出来一个魔修?这和原著里毫无悬念的打怪升级……完全不一样啊!

上次在古木林海里遇见魔化龙血树时也是这样,明明裴寂遭遇了那样九死一生的境遇,剧情却压根一字未提。

至于孟佳期口中与迦兰城一同沉入湖底的魔修——

似乎只要一涉及到“魔”,原著就通通略过了。

这是为什么?

她想得头昏脑胀,耳边继续传来孟佳期的声音:“三百年前,魔族正是势力大盛的时候。魔修之中强者辈出,其中七位魔君更是邪道大能,不但性情暴戾,修行方式也一个比一个古怪——其中一位名唤‘玄烨’,便是靠吞噬人魂妖魄,将其转化为自身灵力。”

宁宁听得更懵了。

不是说魔族都死翘翘了?这设定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玄烨已入化神期,修为越强,对于魂魄的要求也就越高。以往只需无休止地屠戮凡人便可,迈入化神大境后,普通人魂带来的灵气无异于沧海一粟,他便把心思打在了其他高阶修士,以及……妖修身上。”

“妖修?”

贺知洲似乎明白了什么:“迦兰城恰好是妖修聚居之地啊!”

孟佳期点头:“不错。当年玄烨找上少城主,试图以魔君之位作为筹码,说服少城主助他布下噬魂阵,在大凶之日屠尽城中住民,炼成怨气深重的血魄。由此一来,他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难逢敌手。”

郑薇绮道:“既然你们收集精元是为了少城主,那他定然是拒绝了。”

直至此刻,孟佳期嘴角才终于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似是疲惫,又像是倾佩与欣慰:“正是。诸位有所不知,三百年前魔族横行,魔君之位高不可攀,无数人与妖争相抢夺,少城主能为了迦兰城拒绝他,已是难得。”

她顿了顿,眼底浮现起一丝哀戚之色:“玄烨眼看好言相劝不得结果,便起了强行攻城的心思。他实力强横,而迦兰城向来以商贸为重,城中高手寥寥无几,只有少城主与几位长老尚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来,迦兰城的覆灭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郑薇绮思忖良久,握紧剑柄愤然道:“这也太嚣张了!正派仙门难道就没一个能帮得上忙?”

“那时处处水深火热,仙门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加之玄烨攻城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哪会有人前来帮忙。”

孟佳期摇头:“为尽快击溃迦兰,玄烨利用水龙术大肆攻城,少城主与长老们在城门上布阵抵抗,却不成想——”

她下意识咬住唇,深吸一口气:“少城主灵力不支,阵法骤破。他用仅存气力建造出头顶的那面屏障,迦兰城民被两股彼此抗衡的灵力冲撞波及,一时失去意识;玄烨在斗法中身受重创,应该亦被困于湖底之中,至今不见踪影。”

这一番话下来,像是讲了个极为古老的故事。

宁宁听罢心下一动,低声道:“于是现今城中妖族渐渐苏醒,为报答少城主恩情,便听从长老们的安排,去为他收集精元。”

她说着笑了笑:“孟姑娘,长老们让你收集精元,用的是怎样的法子?”

孟佳期还停在对她的阴影里没走出来,闻言轻轻地颤抖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瞳孔。

“是用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血色红绳,一旁的郑薇绮脱口而出:“锁灵绳!这是邪修才会随身随带的玩意儿,那群老古董怎么会得到?”

“这不是还有个漏了网的魔君吗?”

宁宁眸底微沉,语气仍是淡淡地带了笑:“孟姑娘讲的故事,其实有两个很值得推敲的地方。”

裴寂看她一眼,又懒洋洋垂下眼睫。

“其一,既然少城主拥有重创玄烨的实力,为什么守城的阵法会突然失效?只可能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出了岔子,少城主自知无法再支撑阵法,这才奋力一搏,全力攻向玄烨。”

“其二,玄烨身为堂堂魔君,要想攻城,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会不做任何准备地孤身前来?既然帮手不在他身边,那只可能——”

宁宁抬眼笑笑,漆黑眼瞳中如坠星辰,看得孟佳期微微愣住:“藏在迦兰城中。”

孟佳期听得头皮发麻,怀里的兔子更是双眼茫然,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既然你们是从长老那里听来这件事的始末,那他们就有充分的时间编造谎言。不难看出,真正的故事剧情应该是这样。”

宁宁说:“玄烨诱导少城主不成,便将主意打在了长老们身上。孟姑娘之前说过,魔族在当年盛极一时,很少有谁会拒绝魔君的庇护与馈赠,在魔族享受荣华富贵,总好过在一座小城里劳心劳力。无论过程怎样,他们都答应了下来。”

屏障散发着幽幽冷光,如同一块硕大的莹白美玉,为整座城市笼罩上一层与死亡无异的冷色调。

孟佳期暗自攥紧裙边,心底森然。

而宁宁还在继续说。

“少城主一定不会想到,他为了这座城舍弃前程乃至性命,身边最信任的几位长辈却尽数背叛。当城门阵法做成,他们或许群起而攻之,或许同时放弃布阵——不管怎样,他都能很快明白自己的境遇,于是干脆放弃阵法,赌上毕生修为与玄烨决一死战。”

“所以说,长老们这次哄骗迦兰城民的目的,不是想要唤醒少城主,而是……”

郑薇绮吸了口冷气,音量不自觉更大:“为了玄烨!”

贺知洲啧啧叹气:“少城主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异心,从那以后就成了敌人,那帮二五仔怎么可能助他醒来——这样一想,他还真是有点惨。”

确实挺惨。

醒着的时候拼尽全力只为护住城中妖族的性命,却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沉睡之后也逃不开惨遭利用的命运,成了明面上的傀儡,其实好处全给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可怜城中的妖们被耍得团团转,冒着被正道修士发现的危险外出收集精元,却沦为杀人的帮凶,为仇敌做了嫁衣。

孟佳期听罢,已是脸色惨白如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郑薇绮见她这般模样,少有地放柔了声线,用安慰的语气低声道:“孟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你带我们找到长老,让我等与之当面对质。如何?”

孟佳期眼底血丝上涌,闪过一缕沁了猩红的恨意,咬着牙重重点头。

=====

长老所在的星机阁人去楼空。

他们在当年的大战中同样受到灵气波及,加之少城主很可能也对他们下了杀手,听孟佳期的描述,状态虚弱得跟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差不多。因此才会设下阵法,试图以卧底之计除掉玄虚派一行人,而非正面解决。

如今想必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晓谎言被戳穿后,便毫不犹豫地逃离了此地。

星机阁保留着数百年前的建筑风格,雕有龙凤图案的木窗被长明灯照成浅浅的朱砂红,纱幔低垂,静默无言。

袅袅白烟自香炉升腾而上,如同女人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一点点拂过窗台、轻纱与银丝织就的帐缦,香气无影无形,随白气一起蔓延至房屋的各个角落。

宁宁奔波许久,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边兴致寥寥地打量着周遭建筑,一边听郑薇绮问:“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迦兰城,逃去了岸上?”

孟佳期摇头:“姑娘有所不知,从屏障外进入迦兰城轻而易举,但若是进来后再想出去,便不得不花费极大的灵力。以他们的状态,应该没办法离开此地。”

“所以那群老大爷最可能去的地方,”贺知洲来了兴致,腰间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应该就是那什么魔君的老巢——咱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屠魔了?”

“现如今尚不知晓玄烨的所在,我会告知城中已醒的妖族真相,拜托他们寻找玄烨与长老踪迹。”

孟佳期喟叹一声,似是已在今日耗尽了毕生的力气:“诸位不如在城中歇息一段时日,也好治治身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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