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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洲和叶宗衡被带走了。

刑司使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 宁宁对此爱莫能助, 只能在心里为老乡点了根蜡。

迎接他们二位的, 必然是来自门派长老们爱的教育, 然后曲一响布一盖, 全宗门老少等上菜。

两名碰瓷界影帝都去了刑司院吃牢饭, 至于贺知洲情同手足的同门们则彻底放飞自我,把鸾城集市逛了个遍。

鸾城是远近闻名的商贸大户,位于六城通衢之处, 陆路极为便利;加之苍江以游龙之势将其包裹其间, 航运亦是畅通无阻, 可谓大道连狭邪, 宝马雕车香满路。

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栋连着一栋,天街之上绣户珠帘,酒肆茶坊、烟柳画桥、花街暗巷皆如星罗散布其上,明巷接着暗道,条条道路密集得好似蛛网。

行人来来往往,汇聚了身份各异的三教九流, 锦衣玉食的玉面少爷、衣衫褴褛的瞎眼乞丐、叫嚷个不停的商铺小贩应有尽有,热闹非常。

位于正中央的城主府是视野之内最高的建筑,高墙掩映幢幢楼阁, 画栋飞甍,如有腾飞而起之势。

在府邸顶端立着一只镶有翡翠玉石眼睛的鸾鸟,眼珠在阳光下悠悠转动,牵引出绵绵不绝的刺目流光。

除了往日的古装电视剧, 宁宁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晃过来转过来,眼底尽是无法遮掩的新奇与激动。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的确跟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没什么两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开心最重要啦!

浮屠塔一行终于让孩子赚到了点零花钱,虽然钱物被瓜分后,每个人实际得到的都不算太多,但对于向来省吃俭用、在破产边缘反复试探的宁宁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笔资产。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连带觉得周围嘈杂的吆喝也变得十分可爱。街道之间车水马龙、罗绮飘香,宁宁毕竟是个小女孩,抬眼就望见一家首饰店。

鸾城里的店铺与郑薇绮摆在山门前的简陋小摊截然不同,不但设计精美、灵巧有致,用材亦是匠心独运,以玉石、宝珠和金银为主,肉眼可见地价格不菲。

刚走进铺中,便顿觉檀香四浮,流光溢彩。

宁宁一双狗眼差点被闪瞎。

店铺老板是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十分热情地出面相迎:“各位是来参加十方法会的小道友吧?看这气度,定是仙门大宗的弟子——喜欢什么随便挑。”

宁宁很有礼貌地应了声,低头打量店铺里的物件。

金簪点翠,珍珠暗嵌于翠羽之上;琉璃步摇色同寒冰、纤尘不染,在日光下宛如冰雪融化,淌出缕缕波光般的潋滟水色。

其中一眼就吸引了小姑娘注意的,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坠。

寻常挂坠多做佛陀或龙凤之姿,这块却另辟蹊径,被雕琢成一轮弯弯的残月。白玉凛如冬雪,柔若晨霜,乍一看去,倒真有几分像是挂在天边的小月亮。

再一望价格,能把她的小金库掏空。

宁宁看得一阵心梗,忽然听见老板娘笑道:“公子好眼光。这颗夜明珠乃东海所出,品相卓绝,无论祈福或装饰,都大有裨益。”

她闻声望去,只见林浔站在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前,被老板娘点名后立马羞红了脸,慌忙摆手间,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我、我……”

他没那么多钱。

小白龙越说脸色越红,最后几个字完全融化在嗓子里,变成一道模糊的吐息与呜咽。他实在不好意思把话说完,最终攥紧衣摆低着脑袋,紧紧盯着自己脚踝看。

宁宁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龙族好像都挺喜欢亮晶晶的宝贝,这种圆润莹亮的夜明珠对林浔而言,大概相当于猫咪眼里的猫薄荷,拥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更何况这颗珠子产于海中,便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念乡之感。

要知道林浔虽然社恐,在许多事情上却出乎意料地固执。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玄虚剑派不允许弟子们倚靠家族财产过活,他便拒绝了家里提供的所有经济援助,从挥金如土的大少爷一夜间沦为月下偷瓜猹。

宁宁曾去过他房间,典型的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别说没有任何亮闪闪的装饰品,连蜡烛都只剩下最后一截,不知道哪天就会来一出凿壁偷光。

听说他老爹实在看不下去,非常接地气地运来好大一堆西瓜,也全被林浔拿去分给了师兄师姐们。

他没有参与那天的浮屠塔历练,现如今身无分文,哪怕再喜欢,也没有能力把夜明珠买下来。

郑薇绮与孟诀远在店铺另一头,并未听见这番对话。大师姐身为带货达人,早就对珠宝装饰不感兴趣,见其他人都没盯着货物瞧,便大大咧咧地喊:“没选出来什么好东西吗?要不咱们去下一家?”

林浔涨红着脸,小鸡啄米般急匆匆点头。

于是一行人纷纷往店铺外走,只有宁宁在迈出门槛时身形一顿,忽然转回身去。

她最后看一眼那轮白莹莹的小月亮,又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

然后压低声音问老板娘:“姐姐,那颗夜明珠多少钱?”

=====

行至精疲力竭之时,已从午时到了傍晚。

城主府内的夜宴始于一个时辰之后,经过一番商讨,众人决定先行回房歇息,以免到时候像几条离了水的死鱼。

玄虚剑派的风评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宁宁趁他们回房,特意去首饰店买下了那颗夜明珠。又在街头漫无目的逛了一会儿,等悄悄回到客栈时,居然在楼阁顶端瞥见一个呆呆坐着的漆黑色人影。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裴寂。

这“顶端”并非顶楼,而是真正意义上整座客栈最高的房檐之上。

少年仍然穿了身与夜色无异的黑衣,衬得一张脸煞白煞白。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没想到会在这时与宁宁四目相撞,很明显地浑身一怔。

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宁宁对此一概不知。在见到房檐上的裴寂之后,她整个脑袋里只剩下短短几个字——

哇!是飞檐走壁!

他们这个修为的剑修皆可凌空而起,像武侠电影里那样飞檐走壁自然也并非难事。

但之前在玄虚剑派时,所见所遇皆为山川林海,无檐无壁亦无市井人烟,总差了那么点意思。

但现在不同了。

宁宁逆着光眯眼笑笑,足尖一点,毫不费力地落在裴寂身边:“小师弟!”

她的声音被晚风吹得七零八落:“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和我一起去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

傍晚时分的鸾城与白日里截然不同,尤其是行走于房檐之上,只需俯视而下,便能将满城旖旎风光尽收眼底。

薄暮冥冥,夕阳将歇。明月已攀上梢头,有如少女盈盈眉眼,蒙了层飘悠不定的薄纱。

一盏盏浮灯自万家升起,火光明灭,连缀成片,月华笼罩其上,平添几分梦境般的虚妄之感。

人声、水声、马声如潮水般交织而来,孩童的浅笑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蜜糖与杏花的味道,随风潜入淡薄夜色,连香气都是暗暗的。

宁宁身法轻盈,行走在房檐之上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加之走得极快,往往如蜻蜓点水,在万家灯火之间穿行不定。

裴寂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偶尔出了声,也是为应和她的话。

“小师弟,你以前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吗?”

“未曾。”

“哦。”

宁宁嘴里衔着颗糖,自顾自笑起来:“那也挺好,第一次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既然头一回来鸾城是和大家一起,说不定你以后每次到这儿来,都会想起我们。”

裴寂没说话,穿过雾气般的迷蒙火光,轻轻瞥一眼她的背影。

一袭淡色长裙,裙摆随着动作像流水那样肆意淌开,勾勒出一道道涟漪般的曲线。她虽然在同他谈天,却始终隔了触不可及的距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暮色之中。

忽然前方的女孩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

裴寂微微一愣,也停下来。

“小师弟。”

她嘴角仍带了笑,朝他身后扬扬下巴:“你看,后面那是什么。”

裴寂闻言扭过头,在她所指的角落只望见一片低矮的房屋,并无任何引人注意的异象。

他心里正暗自疑惑,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

那声音刻意被压得很轻,几乎融进傍晚时分的风里,可他天性敏感,刹那间便察觉到了异样。

裴寂猛地回头。

悄悄向他靠近的宁宁浑身一僵。

她没想过自己的小动作会被发现,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回眸吓了一跳,身形略一踉跄,踩在瓦片上的脚底竟陡然一滑。

然后在距离裴寂只有几步之遥时,整个人笔直向前倒去。

宁宁:……!

等等!这不是她想象的剧情!

无论如何,正确的情节绝对不是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摔一个大马趴。按照规划好的思路,这份超级和谐友爱的惊喜理应是这样:

今日她与裴寂一道出行,发觉他的衣衫已有了些许褪色之势,想来这位一心练剑,完全没时间思考如何捯饬外形。

只可惜她的零用钱大多用在了林浔的夜明珠上,思来想去,便把最后一点私房钱悄悄拿出来,替他买了根绣有金边云纹的暗色云锦发带。

趁着裴寂转身之时,宁宁本应该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等小师弟茫然回头,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礼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才是惊喜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哪曾想到,原打算送给裴寂的惊喜,到头来却成了她自个儿的惊吓。

宁宁心下一沉,暗自咬牙。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狼狈摔倒的准备,没想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有阵疾风匆忙掠过,鼻尖传来一股冷冽松香。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

然后整个人落入一个劲瘦有力的胸膛。

……欸。

这股香气,还有脸上的触感——

脸颊触及到的布料柔软温热,有什么东西隔着薄薄一层胸腔,在狂热且剧烈地跳动。

一下又一下,清晰得过分。

宁宁猛地屏住呼吸,脑袋里轰地炸开。

不、不不不会吧。

她被裴寂接住了?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耶稣基督观世音菩萨!她这辈子都没跟哪个男孩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也太——

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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