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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姑娘!”

眼下贺知洲与刘修远的缠斗,显然才是更为要紧的那一方。

林浔匆匆叫一声她的名姓,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跃向贺知洲身侧,拔剑相助。

刘修远说得不错,他们两人不是他的对手。

金丹对元婴,本就是越级抗衡,更何况刘修远被魔修渡了魔气,黑压压的气息混合着火焰打来,能有千钧力道。

四周全是雷电火光,林浔躲闪不及,被重重击中胸口,在威压之下跌落在地。

贺知洲比他稍好一些,状态却也十分糟糕,想必无法支撑太久;

温鹤眠经过多日疗养,再辅以宁宁带回的仙草蕴养神识,已恢复了为数不多的部分修为,然而应对成群的傀儡,还是有些吃力。

至于陆晚星——

林浔疼得骨头都在阵阵发酸,嘴里全是血的味道。脑海里浮现这个名字的刹那,竟听见一道势如排山倒海的巨响。

这是什么声音?

他凭借恍惚的意识,躺在地上扭过头。

然后在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在视线可及的远方,那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堆里,一座小丘被轰然推倒,黄沙飞舞,看不清其间具体模样。

他凝了神识,在渐渐清晰的视野里,见到小姑娘瘦弱的背影。

陆晚星正挥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尽全身力气打在那座沙丘上。她的双手尽是血迹,却一直没停下。

于是丘体开始震颤,自上层起依次崩塌。等只剩下十分之一的高度时,她终于不再挥舞拳头,而是伸出手去,把黄沙一点点往外扒。

林浔咳出一口血,听见贺知洲倒地的声音,以及刘修远的一声笑。

沙砾犹如退潮而落的海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缓缓下落,他强撑着双眼看去,在无穷尽的黄沙里,赫然见到一抹白。

林浔本以为那是错觉。

可陆晚星同样一怔,继而加快了速度,把沙土拼命扒开。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具匍匐的骨架。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十分奇怪的是,这些早就没了气息的人们,于临死之前竟是牢牢聚作一团,身体一具紧贴着一具,几乎没有间隙。

就好像……是想护住什么似的。

陆晚星的动作还在继续。

当砂土快要被尽数扒开,从某具骨架之上,似乎有什么掉落在地。

林浔看见她低下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而在那具骨架之后,被所有人紧紧围住的,同样是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他跪倒在地,腿骨断裂,身前的骨骼亦是一片狼藉,然而脊背却挺得笔直,双手环在胸前,死死护着某样东西。

林浔看清了。

那是一把通体莹白,在黑暗中隐隐生光的剑。

尘封多年的秘密在此刻终于被全部揭开。

他见到决明与他的诛邪剑。

“这是我哥哥。”

陆晚星凝视决明身侧的那具骨架许久,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不知道是在对他们,还是在哭着对自己说:“你们看见了吗?这是……我哥哥。”

她已经凭借一个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念头,苦苦支撑了太多太多年。

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陆晚星都会无端想起,与兄长分别的那个深夜。

由于父亲早逝、娘亲体弱多病,早早扛下家中重担的哥哥,是陆晚星心里最伟大的英雄。

那天她总觉得心头发慌,扯着哥哥袖子一动不动,陆朝看着她半晌,忽然轻声问:“晚星,还记得爹爹说过什么吗?”

她爹是个说话特酸的书生,与大漠里的剽悍气质格格不入,经常对两个孩子讲一些文绉绉的话,叫人怎么也听不懂。

陆晚星从小就不爱听,后来爹爹为救人过世,便再也没听到过。

她那时年纪尚小,早就记不清那一大堆拗口的长句,脑袋里稀里糊涂转了一圈,最终仰起脑袋,用稚嫩的嗓音应他:“爹爹说,要做个好人!”

哥哥当时似乎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两只眼睛温温柔柔地弯成月牙形状,俯身摸摸她脑袋。

“对。千万别忘了。”

在临别之际,陆朝对她说:“晚星,要做个好人。”

然后夜色浸润少年挺拔的影子,她看着自己心中的英雄逐渐被黑暗吞噬,最终消失不见。

在很久以后,陆晚星才恍然地想,也许早在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回来。

可他还是坚定不移地一步步往前,直至临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向她承诺过的那句话。

——当初魔神临世、决明重伤,以骨架之间的姿势来看,正是他头一个拖着濒死的身体一点点向前,用身体护住诛邪剑。

紧接着向前的人越来越多,脆弱的血肉之躯筑成道道壁垒,让那把可斩万魔的长剑,得以留存于世。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能通过如此方式,为修士们拼死护下斩杀邪魔的希望。

只可惜天意作弄,这群慷慨赴死的勇士尽数成了遭人唾弃的罪人,诛邪剑蒙了尘,再未出现于战场之上。

“决明和诛邪剑,哦豁。”

刘修远咧了嘴,笑得更欢:“我还纳闷他们怎么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埋在这种地方——多谢这位姑娘,若能以他们交差,我往后的日子就有着落了!”

许是望见陆晚星通红的双眼,他啧啧叹了口气,身侧雷火阵阵,一步步往她身旁走。

“我知道你很伤心,哥哥做了那么多事,却被当作十恶不赦的叛徒。我也很难过,只不过……秘密就应该是秘密,今日一过,谁也不会知道,对吧?”

“我去你娘的!”

钱三双眼血红,面上青筋暴起,抡起拳头朝刘修远猛砸:“这算哪门子秘密,老子在这儿呢!”

刘修远哪会在意此等寻常百姓,冷笑间魔气外溢,毋须多余动作,便将钱三击飞甚远。

他本欲继续往前。

然而当钱三倒地之时,却又有另一道身影向前一步,挡住去路:“我也看到了。”

“老子也是!你个乌龟王八蛋,装什么装?阴阳怪气不讲人话,有病!”

“我也知道!对小姑娘下手算什么?恶心!”

“老子○你○○○○○!”

两个,三个,四个。

提着刀的沙匪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挡在骨堆与刘修远之间,隔断后者去路,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就凭你们?”

刘修远嗤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不止你们,连那群修士也是我的囊中之物——他们这回一共来了多少人?六个还是七个?入了埋伏,全都得死。”

他开口时指尖一动,幽白雷光形如虚影地向前飞蹿,眼看即将击中一人胸膛,猝不及防间,忽有一道白影即刻袭来。

两股力道相撞,皆作烟云散去。

那是一道剑光。

刘修远不耐烦地皱眉,向剑气的源头望去。

他以为发起这一击的,会是性子急躁、修为更高一些的贺知洲。

然而烟尘滚滚,在狂风中站起身来的,却是那个看上去总是畏畏缩缩的妖修少年。

他右手握着滴血的剑,左手用力握紧,从指缝里溢出几缕白光。

那是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林浔抬手站直,在浑身难忍的剧痛里,抬手拭去唇边血迹。

他害怕吗?

当然害怕。

他胆小怯懦、被许多人暗地里嘲笑,说是龙宫里最没用的废物。

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那些被埋藏在大漠深处的往事,他都见证了。

那些被曲解和遗忘的牺牲,他都知晓了。

他想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一切都在被见证。

那些未曾出口的信念,也绝不会成为秘密。

哪怕死亡又如何,他……不想再逃避。

林浔握紧手中长剑,剑鸣嗡响,引得远处的诛邪剑现出微光。

剑气飘然上涌,有如不断生长的藤蔓途经他全身,龙族少年仿佛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左手用力握紧。

与那些葬身于沙土中的前辈们相比,他身旁并不是一片漆黑。

无论如何,都有这道光陪着他。

至于现在。

是时候轮到他,去救下为他带来这束光的人了。

林浔屏息,垂眸,感受体内剑意涌动,充斥每一寸血肉。

他出剑的速度从未像今天这般快,雪白剑气将一方天地映得恍如白昼,当长剑挥起、落下,流转的莹辉徐徐勾勒。

白光一点点描绘,昏黑无际的半空中,陡然现出一道鸣啸而起的影子。

行如疾电,势如烈风,四散的威压引出巨浪排空——

须臾之间,所有声息都为之一静。

那道遥远的身形渐渐清晰。

有沙匪睁大双眼,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