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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娅蜷缩在角落, 怯怯抬头与林妧对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后背止不住地发抖。

把身为梦境魔女的她逼得再也不敢回到梦里, 无论是意志还是手段, 这女人的恐怖程度都可见一斑, 她实在不敢招惹,只得乖乖当个小白兔。

“别害怕呀。”林妧略微俯身, 全然没有刚刚把人家暴揍一顿的自觉, 嘴角挂了点笑, “王子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们吗?”

“我、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查尔斯藏在城堡第二层的……”娜塔莉娅说到一半就骤然停下, 气鼓鼓地瞪着林妧看, “总之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我是他的恋人, 绝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情。”

原来那位屑王子叫做查尔斯。

“恋人?”林妧拍拍她脸蛋, “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叛他, 那如果……查尔斯一直在背叛你呢?”

见娜塔莉娅微微一怔,她弯起眼睛继续说:“据我所知,他在全国范围内为非作歹,先是花言巧语骗取对方好感,玩腻后再毫不留情地抛弃, 用这个套路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子。不止是人鱼族和有夫之妇, 就连逝世许久的遗体也没有放过, 与其说是渣男, 似乎变态更适合一些。”

“你在说什么呀!”娜塔莉娅厉声反驳,“查尔斯博学多才、温顺懂礼, 是个绝无仅有的绅士。自我不久前从昏睡中醒来,他一直对我呵护有加,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渣?”

“看见这位野兽了吗?他的未婚妻被查尔斯拐走,至今渺无音讯。今天来到城堡,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林妧指了指不远处的亚当,后者非常配合地做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是或不是,等一会儿你就能亲眼见到。”

她说罢神秘笑笑,悠然的语气叫人听得云里雾里:“我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带我们找到王子殿下。”

野兽如丧考妣的神色显然发挥了一些作用,娜塔莉娅半信半疑,最终在威逼利诱下同意了林妧的提议,带领众人走进城堡。

与野兽的宅邸相比,这栋建筑显得富丽堂皇许多。在这场梦境中,绝大多数的建筑都老旧又灰蒙蒙,即使架构恢宏,灰尘遍布的门廊与腐朽颓败的家具也足以把周遭环境变成一部恐怖片。

但这幢城堡罕见地保持着整洁端庄的模样,玫瑰花窗里渗进丝丝缕缕轻纱模样的阳光,照亮挂满皇家肖像的幽深长廊。

放眼四周没有旁人,偌大空间被死寂笼罩,好像稍一出声就会破坏某种亘久不变的氛围,因此每个人都格外安静和谨慎。

穿过旋转阶梯,便来到位于第二层的会客厅。出乎意料的是,王子本人并没有身处此地。

“奇怪,他不久前明明就在这里……”就连娜塔莉娅也显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茫然环顾厅堂后,把目光停顿在会客厅角落一扇紧闭的小门上,“难道在那里面?”

陆银戈语气淡淡:“那间屋子里是什么?”

“查尔斯从不让我走进那间房子,他说那里藏着邪恶的魔法,只有他能将其镇压,如果其他人贸然开门,就会释放出……喂,你等等!你要做什么?”

她话没说完,就眼睁睁看见林妧走到门边,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往门锁里怼。前前后后不过十秒钟的时间,只听吱呀一声,门就自觉打开。

“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林妧居然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径直把门推开。

房间的布置犹如暗室,狭小闭塞得让人窒息。墙壁上只有个小小的窗户,从中透射进来的阳光少之又少,像飘荡在黑暗里轻薄又飘渺的雾。

在房屋正中央,无数黑暗阴影的簇拥之下,直挺挺立着面等身高的镜子。

镜子里空无一物,没有映出外界的任何景物,镜面是一片空茫无边际的纯白。最让娜塔莉娅脊背发凉的是,从那面镜子里,居然发出了成年男人一样的粗砺声音:“居然擅自闯入这里,我要让王子把你们这群老鼠全部处决!”

与她世界观碎裂般的表情相比,林妧要显得冷静许多,甚至从嘴角勾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弧度:“这就是传说中无所不知的魔镜吧?怎么看上去蠢蠢的?”

“你说谁看起来很蠢!”气急败坏的吼叫从纯白镜面里涌出来,末了带了点得意张扬的味道,“王子已经带着客人走到了一楼,不久后就会来到会客室。只要有我在,你们就注定逃不掉。”

……客人?

林妧一挑眉头,或许是她准备的礼物登门拜访了。

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带着娜塔莉娅与王子当面对质就已经足够。但那个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谎话来蒙蔽她,到时要是一言不合、娜塔莉娅被渣男洗脑成功,反而会把局面闹僵;更何况如今有了这个绝妙的藏身地……她就忍不住想要把事情闹大一些。

不搞事,哪里来的乐趣嘛。

“救命啊,有外人闯入城堡啦!”

魔镜疯狂大叫,看来是铁了心地要暴露他们行踪。陆银戈被吵得脸色一冷,伸手就想往镜子上砸,被林妧轻轻制住。

“我听说魔镜无所不知,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问题。我被一些题目困扰很久,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它们解开。”

魔镜的叫嚷略一停顿,她笑着压低声音,不紧不慢地沉声开口:“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上帝无所不能,那他能不能创造出一块连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

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对方便从未有过地陷入了沉默。

这是流传已久的上帝悖论,相传是某位智者为了反驳罗马教廷“上帝万能论”而提出的问题。

如果回答说“能造出”,那既然上帝不能搬动他创造的那块石头,在力量方面就不是万能的;如果回答说“不能造出”,那么上帝不能创造出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在创造力方面就不是万能的。

不管怎么回答,结果都会与前置条件相违背,因而这个问题绝不会有答案。

魔镜支支吾吾,林妧则继续添油加醋:“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说自己正在说谎,那这句话是真还是假?”

这回不仅是魔镜,就连陆银戈也露出了一副被问题恶心到的不耐烦神情,皱着眉看她一眼。

如果这句话是真,那么她说“自己正在撒谎”这句话就并没有说谎,语义彼此矛盾;如果这是句假话,可以推出她此时并没有撒谎,与“假话”这一前提条件互相违背。

矛盾等价式由此得以建构,这同样是个无法解开的悖论。

“唔,啊,那个……是、是假话!不对不对,那你应该是在说真话啊。”

这些问题刁钻又无解,饶是魔镜也不由得想破脑袋。它的设定是“绝对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问题”,在没有想到答案之前,会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进行思考。魔镜无所不知,任何问题的答案都被储藏在脑子里,可重点是,这些该死的悖论压根就不存在答案。

没有谁,甚至是神也无法找到从来都不存在的东西,它的思考注定是场没有止境且徒劳无功的死循环。

“想到答案了吗?我这儿还有其他问题想请教。在一个村子里,理发师声称只帮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他应不应该……”

“闭嘴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不等林妧说完,魔镜便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你是故意的吧?问问问,one day day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在头顶钻个孔,把知识全灌进去?”

它一边说一边干嚎,伴随着间歇性的啜泣声音。

错综复杂的思绪来了又去,编织成细密纷乱的大网,将它的理智全部笼罩其中。一会儿是上帝和巨重无比的石头,一会儿又是稀里糊涂的说谎不说谎,那个村头理发的托尼王师傅还时不时跑来掺上一脚,搅得它头昏脑胀、晕晕乎乎。

即使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也没办法搜寻出不存在的答案,无论魔镜多么神通广大,都绝不可能解开这些问题。无数逻辑彼此碰撞,最终撞出一声“咔擦”的惨烈声响——

魔镜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从正中央破开了一道口子。

真·裂开了。

它终于不再大声嚷嚷,镜面上的白色浓烟四处游走涌动,偶尔间歇性地传来一两声小小的“真话假话”、“上帝搬还是不搬”的碎碎念。

声音颤抖之心酸,镜面碎裂之悲怮,可谓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就连林妧也忍不住感慨一句:“唉,你没事吧?”

魔镜忍不住哽咽一下。

就算有事,那也是被你给玩坏的。身为罪魁祸首,你是哪里来的脸面说出这种话,啊?哪里来的脸?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走道里传来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于是林妧上前把门轻轻合上,只留一个微小的缝隙以便看戏。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跟在查尔斯王子身后的女人居然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褪去了鱼尾巴的爱丽儿。

她的模样稍微朝人类长相靠了一些,面庞整体看起来却还是像条圆鼓鼓的鱼。这位女士很明显来者不善,望向王子的眼神里简直能瞧见火光。

“是吗?我曾经在海难时告诉你,如果你能把我就上岸,咱们俩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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