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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即使在这修罗场争风吃醋的战争里无端枉死了,钉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

陆银戈想吃甜品!超想吃!

*

林妧翘着腿坐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撑起下巴。

德古拉和陵西很识趣地早早离开,临别前丢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虽然没有了旁人起哄搅局,但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她吃过最最最剑拔弩张的一顿饭,蔺和与夏佐之间的对话那不叫对话,准确一点来讲,“对战”要更加符合实际情况一些。

虽然林妧对众人的关系都做了一番无比详尽的解释,但这场梁子既然已经结下,想要解开总归不会太容易。

她无心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好用“前往厨房制作甜点”的借口暂时避开他们。没想到除去陆银戈以外,其余三人全都跟在身后来到了厨房里,虽然都冷着一张脸,却像极了想要努力博取家长关注的小孩,明里暗里试图给她帮些忙。

嗯,林妧面无表情地想,给她帮些忙。

夏佐把食盐当成了白糖全部放在牛奶里,惹得奶腥味和咸味彼此交融,形成一种令人无语凝噎的奇妙味道;

蔺和在挤玫瑰果酱时用力过猛,把鲜红酱汁一股脑全洒在手掌上,像是捏爆了某种生物的脑袋,鲜血砰砰砰地爆出来,那场面,怎止一个“血腥”了得。

在两位热心青年的帮忙下,厨房成功变得一团乱糟,可谓果酱与牛奶齐飞,糯米共巧克力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杀案现场。

虽然烹饪过程一塌糊涂、惨不忍睹,但如此糟糕的场面总算打消了他们继续在厨房帮工的信心,在林妧发出第十五次逐客令后,两人终于愿意乖乖离开,只留下一直很乖巧的明川在厨房。

因为在孤儿院里经常做事的缘故,明川对于厨房的事务十分拿手。他话不多,总是安静又拘谨地呆在角落里,默默帮她做些烹饪工作,等那两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终于低声搭话:“姐姐。”

林妧正忙着揉糯米团,闻言只低着头轻轻应了声:“怎么?”

“我——”

少年的声音青涩又温柔,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情绪。他似乎笑了一下,声线和糖浆的甜味一起飘来:“谢谢你。这样的生活,我以前只能在梦里偶尔见到。”

林妧没有从食材堆里抬起脑袋,在迟疑片刻后弯起嘴角:“没什么好道谢的。要追根究底的话,我之所以会帮你,其实是有一点私心。”

少年朝她投来困惑的目光,却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林妧停顿片刻,淡笑着补充:“你的经历跟我很像。我小时候也是住在密闭的小房子里,吃不饱穿不暖、没朋友陪在身边,不仅每天都为如何活下去发愁,还被大人们当成赚钱的工具……那时的我每天都会在心里祈祷,希望能有某个英雄从天而降,把我从那样糟糕的境遇里救出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看见你的时候,我想起了童年时的自己——如果有人愿意拉上一把,这个孩子一定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吧,我是这样想的。”

明川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发问:“那,在你小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吗?”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以前的脾气特别差劲。”林妧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无端黯淡下来,“孤僻又阴沉,从来都不受同龄人喜欢,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真心的朋友。他的性格和我完全不一样,温柔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会毫无理由地感到平和与愉快。那个人陪伴我走过了最阴暗最难熬的日子,那时我在心里悄悄想,自己也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见到现在的我。”

“所以,”明川懵懂点头,声音被压得很低,“他是你的夜莺吗?”

她已经很久没开口对别人提及这些事,说完后只觉得一阵恍如隔世的晃神。一缕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林妧注视着那块跳动不止的光斑,微微眯起眼睛:“是呀。”

她的笑意渐渐敛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的夜莺,已经飞走啦。”

*

等林妧把甜点做好端出去,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蔺和与夏佐不对盘,神情冷淡地分别坐在餐桌两边,他们明明都是收容所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高危级别异常生物,这会儿却像两个暗中斗气的小孩。林妧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餐盘规规矩矩地放在餐桌正中间:“你们都没吃过马卡龙吧?来试试吧。”

夏佐温和应了句“是”,蔺和则仍旧目光淡淡,垂眸回了声“好”。

一旁的陆银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画风,自从马卡龙被端上餐桌,视线就一直没从那些缤纷漂亮的小甜点上挪开。

精致的瓷盘里装盛着数个大小一致、形状相同却颜色各异的点心,光滑外壳在灯光照射下泛出淡淡光泽,突出的顶端圆圆鼓鼓,看上去圆润又可爱。一圈漂亮整齐的蕾丝裙边在饼底绽开,像极了旋转的优雅舞裙,褶皱随风飘荡;饼面上晕染开来的鲜艳色泽平添华美之感,五花八门的色彩灵动且富有生机,犹如一个个跃动不已的精灵。

由于过去一直信奉“真男人从不吃甜品”的白痴准则,陆银戈从没品尝过马卡龙,只在街角的甜品店里偶尔见到它,每每遇见,都会被缤纷的颜色与圆鼓鼓的身体诱惑得挪不开视线。这会儿终于见到它,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夸,愣了半晌也只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好、好香。”

那神情,那语气,跟单相思多年的男孩子见到女神一样,实在是很没有出息。

林妧忍着笑出来的冲动,朝他点点头:“快吃吧。”

陆银戈自知失态,努力压抑住内心狂涌的躁动,佯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小甜品折腰?

——然后恶狼扑食般拿走其中一个马卡龙,毫不犹豫往嘴里猛塞。

身为世界闻名的法式甜点,马卡龙已经成为了许多甜品爱好者不可或缺的心头挚爱。这道甜品制作简单,材料算不上丰富,但胜在口感奇妙、外形绚丽,无论在视觉还是味觉上都能给予食客极大的享受。

马卡龙的最大特性是口感丰富、外脆内柔。陆银戈尖利的狼牙轻轻咬下,首先尝到的是一层单薄酥脆的外壳,随着外壳迸裂的咔擦声响彻耳边,口腔内壁便触及到了绵密的内里馅料。饼干由杏仁粉、糖粉与蛋清制作而成,与寻常饼干不同的是,杏仁饼拥有足够柔软的韧性,一旦破开外壳,就能品尝到它似有若无的绝妙嚼劲。

因为这份柔和到不可思议的口感,马卡龙又被称为“少女的酥/胸”。单身了二十多年的狼人先生想,如果他注定孤独一生,就让甜品陪伴自己一辈子吧——毕竟他已经是品尝过少女酥/胸的男人,四舍五入,就当曾经有过女朋友。

再往下,就会遇见最中心地带的内馅。林妧制作了许多不同口味的马卡龙,这份粉粉嫩嫩、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正是淡奶油玫瑰。

貌美的粉红色外壳下,藏匿着香醇诱人的玫瑰花瓣果酱。青涩花香一点点流淌在舌尖,与夹心的淡奶油碰撞出别样火花,花香奶香都是轻柔浅淡却悠久绵长,虽然甜度并不很强,却似乎能顺着口舌一直蔓延进心口,然后融进浑身血液里,烙印成永远都忘不掉的味道。

在那一刻,陆银戈终于清清楚楚明白,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沦陷。

在品尝过甜点之后,其他的任何食物都显得索然无味,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嘴巴已经变成各式各样小甜品的形状了。

可是为什么,会快乐得想要哭出来呢。

真该让德古拉看看他此时此刻的模样,林妧想,谁能想到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凶狠狼人居然是个甜品控,还一边品尝马卡龙,一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看陆银戈的模样,就知道马卡龙味道还算不错。蔺和与夏佐分别拿起其中一个,在甜品入口的瞬间,目光不约而同变得柔和许多。

蔺和那份是黑巧克力味,巧克力的口感丝滑细腻,流淌在舌尖时,像是有柔软的绸缎在嘴里轻盈跳舞。若有若无的苦味中和了甜腻味道,细细回味之下,能感受到奶油清甜淡雅的回甘。

夏佐的覆盆子味马卡龙以红色为主,拿起来就能闻到酸酸甜甜的清香。因为在冰箱冷冻层放置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点心进入口腔时,清爽的凉气一下子就直冲咽喉,让胃口大大敞开。夹心内里的水果糖浆处于半凝固状态,咬下去时口感奇妙,自带几分回味无穷的嚼劲。

“怎么样?”林妧朝蔺和笑了笑,“喜欢吗?怪谈协会之外的世界里,还有好多好多讨人喜欢的东西。甜品只是其中之一,我以后可以慢慢带你体验。”

她说过会帮助蔺和感受外面的世界,在这一点上就绝对不会食言。被紧紧盯着的青年耳根一红,脸上却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我无所谓。”

林妧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继而把注意力转向夏佐安静的面庞:“还有你。不要再‘主人’‘主人’地叫我啦,直接称呼名字就好,我说过,你已经自由了。”

金发青年仓促眨眨眼睛,居然兀地半跪在地,向来平稳柔和的声音有了些许颤抖:“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让您感到不开心,请您对我施加必要的责罚——主人,身为您的骑士,我唯有这一点请求,请不要抛弃我。”

他顿了顿,用破釜沉舟的口吻笃定道:“如果您执意放弃,还请等我除去您身旁的邪魔妖物。在那之后,一切去留由您定夺。”

啊,头大。

这家伙已经做了几百年他人的附庸,自出生起就有的尊卑意识刻在了骨子里头。要想转变这种思想,看来并不是一个戒指就能解决的问题。

在听见“邪魔妖物”这四个字时,蔺和很明显地感到有视线朝自己望过来。他明白对方是在指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眸光阴沉地回望过去:“要说邪祟之物,亡灵一定是头号因素吧?”

眼看这两位又要开始说相声,林妧放弃再劝他们,拿起一块马卡龙递给明川:“一直在厨房里帮忙,辛苦你了。”

明川应得乖巧,从林妧手里咬过点心时,视线极轻极快地往上一瞥,迅速划过在场另外两人脸庞。

他的眼神乍一看去柔和又天真,瞳孔清澈得望不见丝毫阴霾,可一旦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被少年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满带着嘲弄与挑衅的笑意。

像是藏匿在黑暗里的毒蛇,平时怎么都找不见踪影,只在某些极为特殊的时候短暂地吐出骇人毒信。

那神情,不管怎么看都是在明目张胆地宣告:“对不起,是我赢了。”

可恶,这小子……居然一直在靠装乖争抢林妧的好感度!

蔺和与夏佐不会料到,明川虽然年纪最小,看起来也最单纯,其实心里看得比谁都透彻——或是说,心里比谁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