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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国,因没有水,并无烂泥,煮玉为饮、烹稻为食,更无扭股糖这样的吃食,说人没形没状,多数是说像那无人居住的空屋之中,倒地歪软的梁木。这在宋国是极可惜的事儿,因为梁木都要从别国运来,还要加持符咒,十分难得。阮容这遣词造句,如今非阮慈、阮谦、宋太子三人不懂,便是宋国此时,五十年已过,山清水秀,时移世易,如今的百姓哪里知道这词儿?

阮慈心中柔软,挨着阮容坐了,伏在她膝上出了好一会神,才问道,“容姐,你如今心里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宋太子了么?”

阮容道,“你怎么就惦念着此事不放了?如此在意,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了些甚么事儿?”

阮慈转转眼珠,笑道,“我都成亲了,哪里没有事儿呢?”

阮容还未知详细,阮慈便将自己和瞿昙越的事删减捏造了些许,说给她听了,又道,“这越公子娶了一百多个夫人,也不多我一个,能和我连上因缘,将来自然便可以与姐姐合作,我成亲时固然并非十分情愿,但因果已立,他毕竟也照拂我不少,若有机会,还是要将他引见给姐姐。”

出行在外,谁知道有没有大能暗中关注,阮慈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阮容听了也道,“难怪前几日月娘突然说起玄魄门的事。”

她眉头微蹙,显然不喜玄魄门作风,旋也叹道,“入道以来,只觉得修者的人伦婚姻,与我们凡人都是迥然有异,想来这也是一桩了。婚姻之约,在凡人来看,自然希望双方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开枝散叶,对修者来说,却仿佛只是结盟所用,婚姻双方所结因果,想来要比友朋牢靠多了,要说有什么情念牵扯其中,却是未必。有情,因缘便更加紧密,无情,因果也仍在那里。”

阮慈道,“正是如此,我有时也想,修者已处处不同于凡人,那情念最终是否也有一日将修得不同凡人,否则,凡人的情念,对修士来说,其实处处都是妨碍。对凡人来说,喜欢一个人,便是盼着能时时和他一起,一旦离开,相思之苦便很是扰人,看那诗文中记载,甚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甚么为伊消得人憔悴,竟是连正事都能妨害。但对修士来说,一闭关便是数十数百年,而且修行之时,心湖不染纤尘,物我两忘,方能入定,若是重情之人,怎能如此?怕不是修为难以进步,终是中道陨落了?”

她对此事也是早有疑惑,因为这和情种入神、情种入命又是矛盾,孟令月身带情种,便修到了筑基期中,按王盼盼的说法,情种入神,修到元婴境界便可炼成慧剑斩断情丝,可见情种似乎也不怎么妨碍修行。

阮容笑道,“人家那多是借情言志,那些闺怨诗词,你当真是写给女儿家看的么,凡人臣子都是自比怨妇,写给帝王看的……人无情固然少见,但若是不能和欢喜的人在一起便牵挂成这样,一年要多死多少凡人呢?以我所见,尚不至此吧。”

她沉吟着道,“至于说修士之情和凡人不同,此言倒是不错,像是我和宋……”

她顿了顿,失笑道,“看来太子持净口咒时,我还是凡人,如今连真名都念诵不出了……我和他相识时都未入道,彼时情窦初开,相互爱慕,他又是宋国最好的夫婿人选,或许也是有些虚荣作祟,自然是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亲事不成,自然也十分失落,因情生怨,又迁怒于他,但其后各有际遇,生活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相继入道之后,逐渐将他忘怀,此次再见,旧情已忘,只有些许余韵连绵。其实这般收场,也未必不好,便是真的两心相印、海誓山盟,又能如何,双方各有抱负,我要为阮氏报仇,他也有师门恩义,身在局中,想要脱颖而出,便自然总有许多事做,也是难得闲空,更难得凑巧。难道真能放下一切,长相厮守,甚么雄心壮志全都忘记,只活这数百年?”

两姐妹相谈,不说全然推心置腹,但也少了推诿矫饰,阮慈听着阮容语中些许伤怀,也觉颇有道理,更心虚起来——她当然也要了却阮氏因果,更要把剑还给谢姐姐,但对她而言,修行却并非只为了这两件事,想登临上境,自是因为想去上境看看。而阮氏之祸到底是因她而起,这般念头,在阮容这充满责任感的话跟前便显得有些自我。

但阮慈虽然这般想,却又也是不会改的,更不会向姐姐坦白,也不好劝姐姐略放松一些,只道,“不错,或许对我们修士来说,并无深情可言,所谓情字,最浓也不过就是希望因缘相连,彼此安好,出关时能因缘际会、相聚片晌,说到长相厮守,却无此可能,只是两心相知,便是圆满了。”

阮容也觉得她说得不错,道,“或许便是因此,修者才将婚姻之义悄然变迁,变成了另一种盟约吧。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几乎未有可能,便是两心相知,也不过是相知那一刻的圆满,此次相会,的确相知,可下次相会,谁知道这期间是否经历了怎样的奇遇冒险,心境又有什么变化,是否此情已尽,移情别恋,是否心中已不再以情爱为念,只投身于修行之中,专情于道……这都是谁也说不清的事,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修士却是千年万年,乃至寿数无穷,便是再好,看上千年或许也就厌烦了,此刻心中的惦念,又有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呢?”

她话中不知为何有了些许怅惘幽怨,却又仿佛盼望地道,“便是十分渴望,却又不能在一起,那折磨多半也就是数百年罢,久久不见,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

她对阮慈终究并无多少防心,不知不觉,便被套出话来,阮慈心中暗道,“看来姐姐的确惦记着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而且这人不在门内,至少不在七星小筑之中,那便不可能是掌门了。”

她心中略安——其实便是阮容当真倾慕掌门,她也不觉得就有多么不妥,不乐见此事只是因为阮慈不喜掌门罢了。又追问道,“那容姐怎样晓得自己喜欢上太子的呢?”

阮容扫她一眼,嗤笑道,“我就说罢,你心里果然是有事了,而且未必是那越公子,只是将他做个幌子瞒着我。”阮慈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对阮慈的狡黠性子又何尝不是了如指掌。

戳了这么一下,见妹妹把脸藏起,缩在她腿上,心中到底泛起怜惜,长指轻轻刮着她的脸颊,道,“这事我却也不能教你了,只能让你再听一遍那讨厌的话罢,等你日后经历过了,便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该明白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阮慈呢喃起来,埋怨道,“别用指甲刮我,好痒呀……”

阮容柔声道,“路还远着呢,你便假寐一会儿呢,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你总不老实午睡,偷偷爬上来闹我,我们厮打过了,你就又是这样在我身上赖着睡着了。”

阮慈不由也笑起来,在阮容膝上揉了揉眼睛,当真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安宁了一会,又随手一指,在身上变出一床绣被,赖在阮容身上喃喃道,“容姐给我盖被子……”

阮容噗嗤一笑,将那绣被提到阮慈脖子下头,严严实实裹起来,把阮慈裹成个大肉虫子似的,在榻上一拱一拱,“就你爱娇,瞧我过几日不好生收拾你……”

说着声音渐渐弱了,又在阮慈身上缓缓拍抚起来,待阮慈呼吸转为匀净,这才无声一叹,支颐望向窗外,美眸之中,渐露些许愁绪,又蚊声说道,“有时候,我当真羡慕你……”

飞舟在空中疾驰,齐月婴站在舟头,查看四周,满面警觉,一晃便是数月过去,时日悠悠,自无垢宗出来之后,一路上平安无事,这一日法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众人都涌上舟头,赏玩周围风光,却是寒雨泽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