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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从前意修,一旦穿越到本主身上,虽然难以影响本主的行动,但对其一生识忆是一清二楚,此次穿越,大概是因为介质不同的关系,对岳隐生平了解得便不是那样清楚了,只知道一些泛泛的情况。南鄞洲和中央洲陆不同,佛门坐大,玄修反而有些式微,以岳隐所知,昙华宗之外供奉有洞天真人的玄修盛宗,不过是两三家而已,山门多在偏僻远处,和中央洲陆是大相径庭。

除此之外,南鄞洲和其余洲陆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此处距离中央洲陆并不远,气候甚是类似,一样是山清水秀,只是因洲陆较小,这里的绝境不多,只有几处五行绝境,都被昙华宗以大法力、大功德隔开,因此南鄞洲虽小,但凡人非常活跃,只是岳隐不知总人口,阮慈也无从和中央洲陆比较,至少在她看来,此处的凡人要比南株洲更多,而且有一种别处凡人所无的气质。

若要细究的话,大概是因为南鄞洲对凡人来说并不危险,只要避开一些禁制,便可独立生存,甚或游历洲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中央洲陆的凡人几乎不可能离开自己生长的国度,与修士也少有交集,如上清门紫精山下的九国之地,修士和附庸家族、皇室、官僚一起,组成国中顶尖阶层,但即便如此,这些家族中的凡人最多也只能接触到筑基修士,修士一旦结丹之后,便不会在九国久留,因此凡人对仙人无不是又敬又畏,不像是南鄞洲的凡人,很敢于和修士交涉,甚至是争执大闹,有昙华宗在,此地的修士几乎从来不敢鱼肉凡人。

这般一来,南鄞洲凡人的气运便要比别洲强盛许多,便是这岳隐所在的茂宗,也受到风气感染,收了一批不能感应道韵,和阮慈一样注定只能做杂修的门徒,让他们修行体术,再试着驾驭剑器,倒似乎是要在玄门剑修之外,再开辟出体术剑修这条道路来。

岳隐身为金丹修士,门下便收了三五个凡人弟子,又命自己大徒儿教授他们入门体术,阮慈模糊感知到,这已不是他收的第一批弟子,这些弟子本身追求超凡,对体术剑修自然大感兴趣,凡有感悟,都会给岳隐留下玉简,这样人人钻研下来,积累越来越厚,岳隐自筑基收徒之后,已有过数十凡人弟子,如今大多逝去,但他手头的心得越来越多,新收的弟子走的弯路也越来越少了。

这般行事,和无垢宗殊途而同归,甚至还要走得更加深入,昙华宗已是统领了一洲之地,而无垢宗才刚刚开始。阮慈乍然间也猜不出昙华宗在洲陆中推行这仙凡一体、扶助杂修之策,究竟有什么用意,只想着大约是和争夺气运有关。而在岳隐看来,本洲虽然比不得中央洲陆那般的大洲,论大小似乎也和南株洲无法相比,但此地清平和乐,也不似别处那般血腥——不过这清平和乐说的是各大宗门,此地因凡人十分活跃的缘故,洲陆上活力十足,凡人间的厮杀斗法也相当常见,反而是和中央洲陆掉了个个儿。

在岳隐的识忆中,阮慈找不到一点南鄞洲要受到天舟征伐的预兆,甚至连东华剑为何会在此地现身都不甚了然,谢燕还以前的上一任东华剑使已是许久前的事了,并非为擎天三柱所得,大约在万年前突然失踪,神剑从此隐没,像这样的神剑,也不会任人不断抢夺,否则围绕其的腥风血雨不会有一日停歇,剑使失踪或陨落之后,便会投去他方,此后再择主投奔。若无特殊手段,也不易在击杀剑使后将其捕捉,而且此事可一不可再,将神剑本能压制得越狠,之后的反弹也就越强,甚至可能神剑自身划破道韵屏障,投去他方都是说不定的事。

此时的东华剑,大概便是隐藏在南鄞洲某处,而中央洲陆或者已经卜算到了东华剑下落,正在赶来的路上,但这些大事岳隐也没有途径知晓,剑修心思一向单纯,除了授徒之外,便是练剑。南鄞洲的修士一般不想着到别处游历,成就洞天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像是岳隐所在的两仪剑宗,就从来没出过洞天修士,岳隐这人一向实在,他自认为道途终点是在元婴境界,但却也未曾因此失了剑心——每个凡人出生的时候也都知道,自己最多活一百多年,也未见他们便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地做那行尸走肉。

若是能在陨落以前,推断出体术剑修的路子,那便好了。这是岳隐心中最强烈的想法,阮慈也是隐隐有所感应,她对此不知如何评价,因中央洲陆的剑修一向是兼修体术,岳隐费尽心机推演的功法,在中央洲陆只是一本道经而已。

这便是偏僻洲陆的坏处么,中央洲陆物华天宝,修士见识自然也比旁人更强,但岳隐虽把一生都花在了他人已做过的工作上,阮慈却也不觉得他有多愚蠢,她逐渐发觉,几乎所有人的道途,不论长短,最终都会化为虚无,只有寥寥数人存在的痕迹能够亘古长存,对这些修士来说,能否按自己心意活过一世,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岳隐才具有限,也没什么野心,可以说是安分随时,若是生在中央洲陆,可能连被收入门下的资格都没有,中央洲陆喜欢的是那些胆大弄险的弟子,便是岳隐侥幸拜在名师门下,学到了上乘功法,多数也不能增补什么体修神通。

但对岳隐来说,能在这清幽山间舞剑弄琴,已是不做他想,南鄞洲的修士几乎从不私斗,所有矛盾都用博弈解决,极少动武,因此岳隐虽然是剑修,但却很少和人打斗,他时常盘膝打坐,在意念中拟化两个自己,自己和自己相斗,又或者邀战同门。

岳隐最常邀战的便是两仪剑宗的大师兄百里偃,他自幼便十分倾慕大师兄,金丹之后,落入情难,蒙大师兄不弃,与其朝夕相处,同修了四百多年,虽然二人都为男子,但修士之间实在把这些看得很淡,岳隐为此特意修了化身之术,不过他和百里偃在一处时,多是谈玄论道,仗剑相斗,偶尔以灵炁相和而已,说是好友也罢,兄弟、道侣都可,剑修本身欲念极淡,只是双目相视时均感愉悦便可,岳隐从未想过进一步亲近大师兄,更不知道大师兄是否心悦于他,或许百里偃只是相助岳隐脱难而已,本身并无绮思,因此这化身之术终未派上用场。岳隐也不执著于此,百里偃肯与他亲近,岳隐心中便泛起淡淡的欣喜,这已是他较为激烈的情绪变化了。

道途不同,修士性情自然也不相同,阮慈所修太初之道包容万象,至情至性她要经过了解,像是这般一念不起,宛若死水的止水剑心,也让她颇感新鲜,这止水剑心和剑心通明相比,少了对外界无微不至的映照。如桓长元,显然便比岳隐要灵透许多,映照外界情念也是纤毫毕现,这样的人可以坦然出入于情,只怕便是情思中种种恼人之处,也能夷然承受,便是入了情难,所得也要比岳隐更多。

岳隐心中唯剑而已,十年来能和百里偃见上一面,已是难得,附身在这样的人身上,倘若不是自身带了些神通过来,真要无聊死了。岳隐每日里只是修炼他那算不得多高明的剑术,阮慈相交好友中,董双成、桓长元乃至沈七,剑术都远胜他。阮慈连偷师都懒,每日里只是专心推演星术,又将自己在南鄞洲无名禁制,以及燕山观星台取来的星图拿出,对照着解读星图,又试着推演轨迹,把自己几次望到的真实星空读出。说起来,她渡劫成丹时也到过一次无穷星海,只是那一次不知自己所处什么时空,星星又多,大概是读不出所以然的。

这一日岳隐终于静极思动,欲去两仪剑宗别府寻百里偃,阮慈也是大松了口气,她附身岳隐已一年多了,此人一直在洞府中盘桓,阮慈甚至怀疑或许有一天岳隐在洞府修行时,突然间天崩地裂,南鄞洲这就陆沉了,岳隐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便随之陨落,那可真就枉费她这一番心血。

岳隐上次见到百里偃,已是三十多年前,此后百里偃便去别府主持除瘴,这是昙华宗定下的规矩,各家宗门都要定时巡查瘴气源头,倘若有瘴气爆发之势,便要及时报信镇压。这种事必须金丹后期修士才能去做,修为若是更低,便难以在瘴气爆发时传出消息。但只要瘴气不发作,大多时候都是闲差,百里偃要镇守百年,岳隐便在山中与他互为表里。不过门派中争斗并不激烈,剑修又是清心寡欲,也没什么师兄弟乘着百里偃不在闹事。因此岳隐便欲去别府一行,和师兄小住一段时日,顺带着请教心中疑难。

修士行事,自不会拖泥带水,岳隐招来弟子,吩咐了一番,他那小徒最是古灵精怪,便笑道,“师父,你去探望大师伯,可记得带些洗剑池的长晶石,大师伯心中定是极开心的。”

两仪剑宗内的剑修,自入道开始便要千方百计地磨砺自己的本命飞剑,刚开脉时,只能在洗剑池冶炼飞剑,去芜存菁,久而久之,洗剑池内天然生出许多剑气结晶,这种长晶石对开脉修士来说十分危险,也是筑基修士的淬体良药,但已为金丹修士所不取,唯有百里偃却依旧十分喜爱长晶石内丰富多变的剑气,常说这有助他参悟自己的剑道。岳隐听徒儿这么一说,不由笑道,“是我师兄喜欢,还是你想要从中分润一些?”

他小徒儿正是体修,修为如今粗略相当于筑基初期修士,要去洗剑池中亲手采石十分危险,他性情又十分灵活,不免投机取巧,被师父叫破,一吐舌头便要躲藏。

岳隐对这些体修弟子十分纵容,虽然明知其性情于剑道修行无益,但也不纠正,只是微微一笑,身化遁光往山中投去,刹那间便到得山门顶一处小小湖泊之上,现出身形,往湖底眺望了一番,随意择了一处晶石簇集之地,便是以身合剑,冲入池内去。

这洗剑池虽然以池为名,但占地宽广,便犹如一处天然湖泊,池底几乎插满了前辈修士所留残剑,池水中精金锐气、杀伐剑气纵横连绵,对低辈弟子来说十分危险,岳隐金丹修为,只觉得剑气触体,与护身灵炁不断磋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也不欲多留,来到那晶石丛生之处,随意割下十数簇晶石带走,他这一动作可好,池底砂雾弥漫,隐约间一道流光闪过,引得岳隐心中一动,伸手一招,便见到池底一柄长剑,飞入手心,入手时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震,不由笑道,“咦,你这又是哪位前辈留下的宝剑?”

在他意识之后的阮慈,却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万万没有想到,己身炼化东华剑之后,却还能再触到这东华剑未炼化以前,那汹涌澎湃的生之道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