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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幼文讪讪然放下手,嗫嚅道,“谁叫你刚才和他说了半晌话,一句也不学给我们听。”

阮慈如今已可一心多用,一边保持和荀令的心神联系,一边略略解释了几句,道,“这应该就是坟茔主人给自己留的后手了,他入殓之时尚有一丝意识,便不会把棺盖封死,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荀令众人进来时,那一丝残魂运起秘法,诓骗他真灵离体,冲到棺内,自己夺舍了荀令肉身,仗着是禁制之主,强行从墓道中逃回。荀令则和他留下的尸身结合,他居然未死,而是化为这如妖鬼一般的存在,有趣,原来此事和黄泉瘴那处倒没什么勾连。”

她虽然未曾眼见,但所说也甚有道理,姜幼文道,“费尽心机,最后也就是多活了数日,回到宗门内照旧是撑不住夺舍反噬,倒是成全了这原本也是必死的荀令。”

实则修士走到夺舍这一步时,多数都已是山穷水尽,夺舍失败自不必说了,便是当时成功,坚持不了几日还是陨落的情况才是常态。沈七道,“这坟茔主人能设下藏珠之禁,想来至少是金丹后期,也是名门之后,连他都无法在原本的法体中存活,荀令是如何坚持这么久,思绪还这般清晰的?”

阮慈道,“这其中便有许多奥秘了,一时也难以尽道,等他出来再说。”

三人正说话时,那棺盖在刺耳摩擦声中,已是缓缓打开,一个又高又瘦,仿若骷髅一般的人影从棺中缓缓坐起,面目如同流水一般不断变动,时而是一张和荀洋十分相似的清秀面容,时而又是古怪异常、瘦骨嶙峋的长相,他浑身骨节似乎都僵硬异常,在棺中转动头颅,双目犹如鬼火,令人见了十分不适,虽然和三人只隔了数百丈的墓道,但仿若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左顾右盼,片刻后方才从棺椁中‘移’了出来,却是尚不能跑跳,而是御使一团鬼火,将自己托出来放到了地上。

阮慈心神联系未断,又是一番指点,那僵尸缓缓点了点头,身下那鬼火之力蓦地一展,他面上也乍然现出惊容,正要说话时,众人眼前一花,已是被挪移出了洞府,回到山涧水中。

这是洞府主人挪移禁制,将三人放出,看来荀令已是接管了坟茔主人留下的权柄,他自身却还留在藏珠之中。阮慈弯腰捻起那枚珍珠,托在手中,思忖片刻,祭起揽镜,往上射出一道黑光,将山涧顶上的日光完全遮住,这才催动藏珠,放出荀令。

那僵尸一入现世,立刻满脸痛楚,但他五感在这片刻中已是恢复了不少,不顾面上皮肤被山涧水烧得不断剥落,仍是坚持下拜道,“荀……荀令谢过恩人!”

他刚开口时声音粗哑,但越说便越是清亮,连音色也在跟着变化,气息则不断跌落下去,最终回到了筑基后期强度。姜幼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变化,道,“有意思,你的存在,对现世生灵乃是剧毒,可现世对你也是剧毒,有趣有趣。”

他将手一翻,从虚空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扔给荀令,道,“这伞是我从前炼毒时常用的法器所化,可以隔绝内外,以前我抓到那些世间罕见的毒虫,也要这样静心养着,有意思,你身上也有一种奇毒,可以命名为活尸王毒,师姐,你偶发善心,原来这里又应了我的一桩因缘,我欠你的可越来越多了。”

荀令忙将伞撑起,他此时已完全是原本面容,思维也极为活泼,虽然对姜幼文说的话还不知所以然,但依旧郑重弯身谢过,又望向阮慈,渴盼地道,“此前曾听恩人说起拙荆、小儿,不知我沉沦在墓中多久,如今他们二人又是如何,可……可还安好吗?”

他话中微带颤音,显然极为牵挂,却并不乐观,阮慈心道,“看来他生平记忆残留不少,原来生魂离体,带走的东西这么多的吗,却只单单忘却了宗门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宗门的因果被夺舍魔魂承接过去,随着法体身亡,因果也就此告终,未有再续,所以把名字也给忘了?”

她之前问荀令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大有深意,倘若荀令记不起名字,那棺中的妖鬼便不能算是荀令,只能说是有一部分荀令残存的意识,完全已是全新的造化生物。此时又想到,“荀令之所以是荀令,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荀令,有意思的很。若是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算是荀令吗?还是说冥冥中也有一条规则,若是他忘记得足够多,便连名字也会跟着忘记,再也记不起来,能记得名字,正是因为他记得的已足够多?”

倘若是魔门修士,此时便要抓人前来验证自己的猜想了,阮慈却没这么冷血,只能等日后有机缘时再印证探询自己的想法,不过发生在荀令身上的奇事,也令她逸兴遄飞,似是对世间万千大道又多了一丝体悟,因含笑道,“你妻子已是我门人,至于你儿,前途远大,我不愿收徒,也觉得他做个仆僮太可惜了些,便将他转介给门下晚辈为徒,说来你们一家倒都和我有缘。”

荀令虽已不是人身,但思维仍是敏捷,如何看不出阮慈等人来历不凡,闻言不禁狂喜,忙再三下拜,又露出投靠之意,阮慈也不拒绝,因将这几年间荀家种种变故一一道出,荀令听得咬牙切齿,又郑重拜谢姜幼文毒杀宗门,为他报仇。姜幼文道,“我出手原本也只是随性,却不想报偿就在这里,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之前你妻子谢我为你们报仇,我还不以为然,因宗门之内,总有人和你还算友好,也会因我毒而死,但我既然从你身上取走一样奇毒,这还真就是为你报仇了。木阴城之毒尚未发作,你在门中若有好友,我可令他们全身而退。”

荀令原本还有些挂碍,听姜幼文这么说,自然大喜过望,踌躇片刻,便说了几个人名,道,“这几位是我知交好友,想来不会同流合污。逼迫我的必定是门内三大长老,请郎君杀了他们及其羽翼,至于旁人,看在曾有同门之谊上,便是对我家母子坐视不理,也只是些许小恶,尚不至死,还请仙师开恩,让他们受些苦楚也就罢了,别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对姜幼文完全就是小事,虽然荀令不算客气,但他已是阮慈家仆,姜幼文也要给这个面子,便依言施为。沈七对阮慈道,“你这新仆虽是鬼身,但灵智丝毫不失,很是难得。”

阮慈也觉得荀令为人颇多可圈可点之处,最难得是她感应之中,荀令所说的那几个好友的确未曾逼迫王月仙母子,其中更是有几人暗助王月仙出逃,可见荀令并非一味心慈,很有识人之明。因点头道,“你刚才在藏珠中,是否已将洞府权柄完全收纳,可知道原主的身份?”

荀令道,“确然如此,不过权柄似是主动汇聚到我身上,又从那中枢中传了一道识忆过来,只是和我神念格格不入,迄今还在识海中盘桓,那识忆中似乎蕴含了许多消息,还有一本功法,我也辨别不出,只隐约知道此身是魔门弟子,来自中央洲陆极西之地——”“所在山门善于使虫,外人称为玄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