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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总是起起落落,走了十年的旺字,蛰伏一段时间两个律师都能接受,其实这件事之后,她们的物欲也淡了很多,简佩甚至觉得两个孩子也没必要处处都受最好的教育,“就上公立初中也可以的,真有天分自然能脱颖而出,就不出国留学也不要紧,A大上上,他们真的出色总能出头。”

“怎么忽然间就淡泊起来了。”元黛被逗笑了,“要知道,失意时的洒脱,往往被看做是失败者找的借口。”

“我失败吗?我很成功才对吧,我是个律师,可同时也是个合格的公民,一个大写的人。”简佩瞪圆眼说,“你知道这对律师来说有多难得吗?”

她的两个朋友都被这番表演逗笑了,纪荭问元黛,“你呢?也要洗手作羹汤了?”

“那不至于,”元黛承认自己恐怕永远都不会回归家庭,“不过我也确实比之前要看得开了,就感觉……以前驱动我们的那些东西,物欲、虚荣、成就感……现在都看得开了。”

“我三个月没买衣服了。”简佩讲,“敢信吗?而且自我感觉还相当良好。”

“是不是,我也是,就突然感觉其实存款多少已经无所谓了。”元黛透露自己最新动向,“我最近甚至开始想学书法。”

“我也在试着开始学佛——”

“好了,真的够了。”纪荭翻个白眼,“再说下去,你们要携手到静安寺出家了。”

她扣着桌面,来回望着两个好友,“说实话,我对你们很失望。”

元黛在她严厉的眼神中,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太小气了,400万借款看似慷慨,但比起纪荭让她们赚到的数字,的确不值一提。

简佩更进一步,怯怯说,“好吧,我手里是还有五六百万——但你怎么知道我说了谎?”

“我根本不在乎你手里还剩多少积蓄,OK?你就是剩了两三亿也只肯借给我两百万,这一点已经够明确的了,谢谢。”

纪荭没好气,毒舌堵住简佩的自我忏悔,来回看着两个朋友。“你们就没想过问问我,我之后打算做些什么?”

吃饱了,她脾气也来了,元黛心想说不定纪荭的虚弱也是装的,就是想钓钓鱼,看看她们两个会不会因此试图‘篡位’。

不过她没说出口,“我以为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做决定——已经有计划了吗?”

纪荭点点头,又摸出一支烟,“我的美国律师执照吊销了,但中国的没有。”

她是打算进华锦或者天成做吗?元黛不禁一凛——她刚送走了一只小老虎,华锦可没空间再容纳一只大怪物了。

简佩的反应应该不会比她更开放,纪荭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流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嘛,这才是我熟悉的表情。”她欣然说,“受了一点挫折就‘寄情山水’、‘看破红尘’,学佛?别笑破我肚皮了。”

“那不然该怎么办?承认我们的高峰已过?”她说得实在有些过了,简佩反问的语气也不太好,“承认我们大概再也找不到格兰德这样的客户,从此后只能沦为平庸?和那些顺着血味飞来飞去的高级律师渐渐融为一体?人生总有下坡路,阿荭,坦然接受似乎也并不羞耻。”

这是她们藏而不露的悲观,她们还能不能再次崛起?这一点,她们的同事不敢肯定,下属不敢肯定,上司也不敢肯定,所有人都围绕着格兰德的未来进行博弈,所以她们看起来似乎还能保有些体面,可元黛和简佩自己清楚,这只不过是几个月的缓刑,她们终究是要回到该在的位置上去的。此时能做的,无非是借着这几个月时间再多汲取一些好处。人生总是有起有落,在40岁这个关口,接受人生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她们再也不会比从前十年更好,但现有的也还不算太差。

元黛接受了,简佩也接受了,纪荭呢?她是否还在做无望的挣扎?她几乎付出了所有才从名利场中逃脱,半生的浮沉只余下回忆,现在退出似乎还能有个不失体面的收场,但,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分寸。

“我只是足够诚实。”她说,吃过东西,她脸上重新有了光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朋友,像是看透了她们的虚伪。“一开始不装,被拆穿的时候也能少点难堪。”

她弯腰从随身铂金包(大概也是纪荭如今唯一一个爱马仕)里掏出了两个文件夹,分别丢给简佩和元黛。

元黛还没翻开文件,光看着文件夹的LOGO就惊呼起来,“GR科技?!”

简佩本来看纪荭发飙(或者说是装逼也可以)都快看睡着了,听到这个单词的下一秒,她猛地坐直身子翻开文件夹,下一秒大喊起来,“他们要买沛宇??!!”

纪荭的眼睛弯了起来,她啪地点燃了嘴角的香烟。

“我打算开个事务所,本钱刚借到,600万,怎么样——”

她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烟圈,眼神睥睨,像是早已把这两个口是心非的女律师彻底看穿,“跟不跟我做?”

“但是——”

“你怎么——”

简佩早就喜翻了心,却还在掩饰,笑意被她捂进嘴里,就连续不断从眼睛里冒出来,“阿荭,你这怎么——”

“我说过啊。”纪荭也笑了——她一贯是这样笑的,有点儿轻蔑,好像把一切都看透了,所有都在掌握之中。

但现在,她笑容背后没有了那尖锐的痛苦,才吃了一顿饱餐,她的颧骨似乎就圆润起来,有了一丝脂肪——像她这样的女人,生命力确实是很强盛的。

“我说过啊——”她说,“我早就想好后果了——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格乐素的副作用,也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明白格兰德的能量。想要阻止这样的组织,总是需要很多人帮忙,需要很多年的计划,是不是?”

“毕竟,我也和你们一样——我也想做个大写的人啊。”

她似乎是半开玩笑,可这番话意味深长,让人浮想联翩,种种猜测不可遏制地从元黛心头浮起——在纪荭老家那个晚上,曲琮去偷她的资料,纪荭到底真醉还是假醉,她把曲琮弄到华锦,一步接一步促使她发现真相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有曲琮那个小男朋友,还有她们这些年来接触到的资料——

但不论如何,她的挣扎也是真的,纪荭给自己准备了两条路,却依然用了十年才迈出这一步,是她们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喂,你发什么呆啊。”一个烟圈被吹到她脸上,纪荭傲慢又跋扈地问,“一句话,就问你们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现在,她又来拉她们了。

元黛唇角逐渐浮现笑意,笑意变成了笑容,笑容又化成了轻笑,笑声甚至透过窗户融化进夜风,她举起杯子和纪荭碰了一下,简单回答。“做。”

纪荭也笑了起来,她显得调皮而又得意,对即将面临的挑战漫不经意,仿佛那只是好玩的游戏——这是她年少时都未能拥有的自在和轻狂。这样的轻佻其实并不适合她的年龄,毕竟,她已经——

“40岁。”

简佩也举起酒杯加入进来,她沉思着说,“从另一个角度看,正是律师的黄金年龄——好日子其实才刚刚开始,你们说,是不是?”

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一个大案子,不足以养活三个大律师,想要在日趋饱和的市场切下一块蛋糕,对刚遭受重创的她们来说并非易事。甚至于从朋友变成同事,也许合作不成,友情也会告吹,对她们来说,方方面面都是挑战,一旦失败,会比现在更惨得多。

——但是,纪荭是很了解她的两个朋友的,她也知道她们对危机的态度,她们这样的女人从来不怕危险,只怕没有机会。

三个杯子毫不犹豫地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像是她们对生活的回答。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当然如此,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