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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戈阳垂首站着。

左手侧是一张茶桌, 右手侧则是隔着床铺与外间的墙面。

他斟酌着道:“可下官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下官赶到的时候, 王爷已经落水了。”

“我听见了。只是我的证词不可取。”顾琰说, “我知道他是谁, 你也知道他是谁。你尽管将你看见的说出来即可。你能猜到的事情,陛下自然也能知道。”

卢戈阳撕掉手指边缘裂出的细条指甲。有些许的刺痛。

“王爷叫下官前来, 就是想要下官出面做证?”卢戈阳说, “可下官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顾琰说:“方御史已经入宫。我了解陛下,他最恨有人提及储君相关的事,何况还是已故太子。他至今未能释怀,方拭非若贸然开口, 又没有证据,一定会被问罪。”

卢戈阳:“既然知道他是冲动,就应该拦住方御史才是。明知证据不足,还前往死谏,莫非要逼他人作假?”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次两次也罢,可终究本性难移,谁又能保证他可屡次得救?肆意而为, 罔顾律法,实不可取。”

“因为我也了解他,他决定的事情, 是绝对不可能变改的。即便明知危险,也无不可为。”顾琰说,“本王何时叫你作假?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里头传来些许响动, 应该是顾琰起身了。

果然轻软的脚步声响起,顾琰披着外衣走出来。

卢戈阳匆忙将手收进袖子,腰弯得更低,退到后面去些。

顾琰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眉目看了片刻,转过身坐到旁边的木椅上。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本就身体不佳,人人称我病鬼,落水后寒气积淤,已是日薄西山。”

卢戈阳:“王爷吉人自有……”

顾琰打断他说:“叔父去年得病,今年罢朝两次,他在位三十多年,勤勉刻苦,于历任君王相比,已算长久。”

“这世间,唯有一件事情是公平的,那就是死。纵你权势滔天,也不能起死回生。”

卢戈阳微抬起头,正对上顾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眼神阴暗,光芒闪动。似有愤怒、有冷酷,还有杀气。

卢戈阳顿时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三哥一朝错算,被叔父罚至江南,心中定然惶恐不安。可他最怕的,是转运使一职被抢吗?是风头被其余几位皇子所抢吗?是朝中今后无人肯听从他吗?都不是!他最怕的,是叔父驾崩之时,而他不在京师!他最怕的,是太子去世多年,陛下却始终不再立储君!”

卢戈阳耳边嗡嗡作响。

“你以为他身在扬州,就收不到京城的风声了?多的是人要做他的耳目。宫里、朝堂,我敢保证,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姓顾!满朝上下最为尊贵的顾!”顾琰一手拍在桌上道,“如今他为何不顾危险也要赶回京师,又为何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也要追至京城杀人灭口,甚至屠戮满门?为什么?他已做到这种地步,却还要留下你做隐患?你说是为什么?”

卢戈阳用力咬唇,血色退去,一片苍白。

顾琰严厉:“你能回答得了我这些问题吗?或者说你敢吗?”

卢戈阳声音干涩道:“我不过一普通人。”

“卢员外,想必方御史已经同你说过,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事背后是远比你目及更为可怕的真相,这世上,这官场,淌了这水,就别想独善其身。人事未尽,就不叫听天由命,而叫坐以待毙。”顾琰说,“我命不久矣,是以无所可惧,哪日赴死我皆可坦然,不如说是潇洒解脱。可方拭非呢?他还年轻,将来前途光明。就是不做官,也多得是生路。他如今不是非拉别人陪葬,他才是不由天,尽人事,哪怕要以身殉道。我如今能为他做点事情,可终究有限。再晚、再多,我陪不了他了。但我起码死了,不用往后受良心折磨。”

“你,我不勉强。”顾琰挥手说,“你回吧。”

“方拭非!我不想你已是胆大包天,连皇权一事也敢染指。”顾登恒双目通红,质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陛下即便治臣死罪,臣也要说!”方拭非抬起头,大声道:“此案疑点重重,太子是被冤枉的!”

“朕查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是谁冤枉了他。”顾登恒,“好,你有本事,你说,是谁!”

方拭非掷地有声道:“此案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一,太子若真有心谋逆,要私下运送兵器,该早有准备,而非仓促而行。选择民间商船,自然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可他却亲自出面,给对方留下诸多证据。因果矛盾,不可取信!”

“其二,即是如此重任,如何敢大意轻信?将一船兵器随意交予尚不熟悉,也不知品性的船手,还不肯明说解释。分明是在引诱别人拆箱检验。太子行事,何曾如此莽撞无知,没有头脑?”

“其三,太子若真有歹心,带着三殿下做什么?好为自己谋逆带个人证吗?”

方拭非沉声道:“是以,无论如何推算,也难以服众。”

顾登恒走出书桌,到她面前,抓着衣领将她拎起来。

“你究竟是想说谁!你说的这些早已有人在朕耳边说过千八百回,有本事你就说个名字出来!”

方拭非不惧回视:“谁不应该出现在京城如今却出现在京城,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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