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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错了什么?是什么不可饶恕不可原谅的罪臣吗?是一个如此令人讨厌,活该被人陷害不得善终的佞臣吗?连顾登恒都帮忙一起坑他!

刑部尚书这一颗心,真是说不出的抑郁。对着桌上的案卷,都打不起精神了。

他深吸两口气,叫自己缓过这一波冲击。

末了,他猛得站了起来。觉得这样不行。

万一!哪怕只是万一!顾登恒同他一样根本不知情呢?!

顾登恒连顾泽列都可以处置,那顾琰的所作所为,若是看不过眼,会不会替他申冤?

刑部侍郎站起来,在屋内躁动地走了几圈。

原本他是不该如此天真,去找顾登恒自讨没趣,向他告自己侄子的罪状。可想想那笔数不到尽头的欠款,自己名下的船厂,将来惨淡的前途……又抑不住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尤其是,他不得不考虑,如今顾登恒已经病重,而他是唯一一个明了真相又能替他主持公道的人了,若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这罪名可是几辈子都洗不清。

刑部尚书思及此,不再多虑,抬起头,坚定地走出门。

“陛下不见?”刑部尚书一刹那以为自己的意图被洞察了,面色铁青,还是问道:“为何?你说,我有要事要禀!”

“是。”那侍卫面无表情推拒道,“不见。周尚书请回吧。”

刑部尚书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继续说:“那何时起身?陛下……”

那侍卫冷言打断他说:“陛下从今日起,不见外人。谁人都不见。”

刑部尚书:“谁都不见?”

侍卫不欲多说,举起长刀,指向他的来路,意味分明。

刑部尚书仔细打量他,发现他是生面孔,心中略微起疑。皱着眉头,与他僵持一阵无果后,转身离开。却并未放弃,而是去找了顾泽长。

“见我父亲?”顾泽长诧异说,“大概是他身体又不好了吧?太医怎么说?可怎会谁都不见呢?周尚书若有要事,我下次去可以代为传达。”

刑部尚书顿了下说:“此事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下官还是想亲自与陛下说。”

顾泽长紧紧盯着他的脸。

刑部尚书尴尬说:“怎么?”

顾泽长指着他的嘴角,说:“周尚书看来今日火气很大。是为父亲的事过于烦忧了吧?”

这嘴角都燎泡了。

“可不是?”刑部尚书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的笑容过于虚伪勉强,又收了起来。淡淡说说:“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顾泽长叹说:“您也辛苦了。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父亲?说起来,昨日的奏章还没拿给他过目。御史公那边可能要下午才来。”

刑部尚书点头,怂恿他现在就去。

顾泽长见他如此反应,觉得应该真是大事,不敢耽误,便同他一起去试了试。

几人再次去后殿寝宫进行交涉。

顾泽长到附近的时候,便惊讶的“咦”了一声,因为小径上多了几名侍卫,原本是不在这边当值的。

他并未说出来,让刑部尚书稍候,自己过去交涉。

刑部尚书仔细观望,不肯错过他们的表现。

两边人似乎有些争吵。最后顾泽长挫败摇头。

不久,顾泽长跑回来说:“不让见呐!”

刑部尚书心“咯噔”一下:“真不让见?”

“是,门口被拦住了,谁人都不让见。”顾泽长已不似以前毛躁,也知此事重要。他沉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御史公说说这事。”

刑部尚书立即点头。

顾泽长不敢耽搁,直接便动身去找御史公。

御史公听后沉吟许久,穿上厚重官服,叫上王声远一同入宫面圣。

不出所料,二人被拦在宫门之外。

二人想要面圣无果,几次要求通传又被敷衍,滞留不肯离去,对方竟干脆拔刀威胁。

御史公与户部尚书是是什么人?自入朝为官以来,什么样鸡飞狗跳的事没见过?什么啼笑皆非的威胁没见过?什么刀口舔血的日子没过过?如今还没死呢?竟有人敢这样对二人说话。

王声远平日和和气气,对待非本部同僚不常生气,可此时勃然大怒,肤色涨红,口水横飞,全无形象。他指着那名侍卫质问:“放肆!你是哪里的侍卫!平日职责何在?守哪门当哪班差?谁让来这里拦着朝臣觐见?你有陛下盖章的文书吗?你何来铜鱼符?老夫看你是在假传圣意!闪开!”

“我等是北衙禁军,为陛下私兵。”那侍卫不惧道,“至于在此宿卫,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二位若不听劝阻,挠了陛下休息,下官也只能无奈动粗了。”

王声远跳脚:“陛下叫我等每日前去汇报朝政,他即亲自与我嘱托,我定然是不辱使命。我要亲自听陛下说个明白,才能相信。岂由你这三言两语将我打发?”

那侍卫用刀将他推回去,不客气道:“所以我等今日在此通知二位了,陛下今日不见朝臣。莫非王尚书要陛下亲自在殿前恭候着,与你宣布这个消息?”

“放肆!!”王声远头发飞甩,“我等要汇报的是国之大事,今日非要见到陛下不可。来,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杀了老夫,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陛下的意思!看看皇宫是不是由你这无知小儿主掌?看看陛下还是不是这宫廷之主!”

侍卫冷声道:“王尚书慎言!”

王声远与他对吼:“与你我何需慎言?老夫与陛下把酒言欢的时候,你怕是连名字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御史公拉了他一下。提醒说:“仪容。”

王声远干脆甩手:“我又没死哪管它遗容!”

御史公顾自转身离开。

“嗯?”王声远发现自己要被抛弃,愤然叫住他说:“你去哪里?”

“去问问南衙府兵,是都死光了不曾?”御史公回头冷冷一瞥,“这宫中该由南衙府兵与北衙禁军交错宿卫,北衙禁军大多是配充的兵士,怕是还不大懂宫中的规矩。”

王声远觉得很有道理,遂放弃了与几人僵持,跟在后头一同过去。

此时殿内寝宫,顾登恒坐起,叫了两声,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应答。

“今日为何如此安静?也没人叫朕起来。”顾登恒扶着额头,睡昏沉后有些头疼:“太医呢?御史公呢?”

内侍小心抬起头,窥觑他的表情。

“怎么了?”顾登恒接过热毛巾,按在额头,不耐道:“神色如此鬼祟,你想讨打不是?”

内侍回说:“陛下,贵妃在外等候。”

顾登恒想也不想便道:“不见。”

显然听见这称呼已很是不快。

“陛下为何不见妾?”外间同时响起一道妇人的声音,听着已经在朝这边靠近:“夫妻三四十载,患难与共,携手至今,如今却连见也不见?陛下您可真是薄情。”

声音里带着种捏腔拿调的娇作味,听在顾登恒的耳朵里,连笑声都显得有些虚伪。那上下起伏的音调,让他他喉咙发痒,直想咳嗽。

还未说完,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妇人已显老态,即便是华重的妆容也难以掩盖。

是他讨厌的人。

普一靠近,身上的香粉就让他用力打了个喷嚏。

“你离朕远点儿。”顾登恒嫌弃挥手道,“朕未召你觐见,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说着看了眼一直服侍自己的内侍,那内侍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不敢出口辩解,可也实在冤得慌。

妇人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自然是妾担心陛下。陛下总是称病不见,妾实在难以安心,所以才悄悄进来,看看陛下。”

顾登恒冷笑:“你这是悄悄?”

妇人:“除此之外,陛下又不愿意见我。自然只能出此下策。”

他挥手,让跪着的内侍先下去。有话要与人私下说。

“真是厉害。难怪今日御史公等人都不来,原来是被你拦住了。”顾登恒了然点头,似笑非笑道:“朕的北衙禁军,却因诸多痼疾叫朕反受制于家奴,真是好笑。”

贵妇软声说:“陛下何出此言呐?北衙禁军自然是只能听命陛下的。只是太医已屡次嘱咐,您需要静养,那些臣子却不知收敛,总拿烦心之事前来叨扰,叫陛下身体越发孱弱。妾这才叫北门禁军回了臣子觐见,妾是在照顾您呐。”

顾登恒直指着她骂道:“你这毒妇!”

妇人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又很快平静下来。她靠近了床边道:“陛下,您重病,儿子皆已成年,这国政却要交由臣子把持,实在说不过去。何况,储君之位空悬多年,您如今重病,是该考虑个合适的人选了。”

“朕不答应。”顾登恒斜睨着她,故意说道:“即便答应,也不会是你想的那个人。他如今尚是戴罪之身,朕岂可将一国重任,交给一个名声卑劣、有弑兄罪名之徒。就是朕答应,朝臣也不会答应!”

“他哪里弑兄?不过都是污蔑!”贵妇猛得站了起来,怒道:“你无半点证据却要关押我儿,任他在那阴寒牢里受苦,受百官百姓歧视羞辱。你还记得他是你儿子吗?他究竟是哪里有错?你想罚就罚想治就治如此不念亲情!”

顾登恒厌恶:“你下去。朕要见御史公。”

“你见不到他!”贵妇索性撕破脸皮,背过身道:“这遗诏你不写汉王,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选?你是一国之君,如今任性行事。你不做这个父亲,我却是列儿的母亲,我要替他讨个公道。”

“你好,你真好。”顾登恒指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朕早就应该想清楚,他有个你这样的母亲,终究是难成大器。可惜以前真是被昧了双眼,还对他期望过高,殊不知你们早就想要我的命了!”

“我要你命?您是陛下,您是国君呀,普天之下谁人敢忤逆您的一言半句?我如何要你的命?分明是你处处要我母子性命!”贵妇双目含泪,捂着心口痛诉道:“若非你过于偏心,何至于将我母子逼到这等地步?列儿不过是想渴求你关怀他认同他,你生病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师给你探病,又怕你怪罪不敢暴露身份,你却以莫须有的证明,给他安上弑兄的重罪,将他关入御史台,叫他不得翻身。这是谁在要谁的命?我要眼睁睁看着你杀死他吗?”

贵妇用袖子擦去眼角泪花,凄凄啜泣:“你讨厌妾,妾能认。可你不能这样杀我的孩子!你不能!”

“阴阳怪气,娇柔善变!”顾登恒深深看着她,然后开口道:“若非知道你母子二人秉性,朕,真要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