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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刘老师,”正值倒春寒,天气不热,但欧阳先生却满头大汗,阿玛尼西服被他卷起来夹在腋下,显然,照顾儿子上一次厕所,对他来说是极其剧烈的运动,他把手里扭动的小男孩塞到座位里,自己也跟着坐下,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小孩子就是事多,耽误您的时间了。”

刘瑕重新拿起手里的信息表,抬头对一大一小露出职业微笑。“不要紧的,欧阳先生,我们继续,请您在这里、这里、这里签字——这是我刚才说的知情同意书,您可以看看。”

“有可能把咨询内容向善意第三方透露,”欧阳先生先签了两张表格,随后拿起同意书仔细审视——虽然他颇费一番功夫才约到了刘瑕的空闲钟点,但显然,欧阳先生素习谨慎。“但会保证*。”

“欧阳先生,当然您也清楚,保证*是心理咨询的基本要求,一般来说,我们是不会和别人讨论案主的咨询进程的,而这份同意书对应的是一些特殊情况,”刘瑕解释,“比如说,把贵公子的情况向我自己的督导师分享,并且探讨咨询的方式,或者是在咨询结束以后,我的论文中以匿名的方式分享整个咨询进程,用以解释我的理论——”

“明白了,其实这就和王老师把我们介绍过来一样,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有交流的。”以他表现出的谨慎习性来说,欧阳先生被说服的速度似乎有些过快,他痛快地签下了确认书,“那么,之后就是每周三下午1点到2点,让我妈把他送来——”

刘瑕没接他的确认书,在她的微笑里,欧阳先生的语速慢了下来,愉悦的表情也有些失色,“刘老师?”

刘瑕的眼神往下,落到他身边的小孩头顶:这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西式校服,唇红齿白,长相相当讨喜,脸上也带着好奇的笑意,他在座位里扭着身子到处乱看,显得机灵又活泼,也许还有些过分好动——如果不是父亲一手压住了他的脖子,也许现在早就溜到办公室四处查看,搞起破坏了。

欧阳迈,六岁,小学一年级,同行转介,原有轻微多动症,后因父母离异,性格大变,拒绝和家人交流,成绩下落幅度极快,并出现——

“小迈,介意我这样叫你吗?”她对欧阳迈说,欧阳迈冲她嘻嘻笑。“你裤子口袋里装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欧阳迈还是笑嘻嘻的,仿佛没听到刘瑕的话。倒是欧阳先生吓一跳,“小迈!你这孩子——”

他把儿子拎起来上下抖落,裤袋里掏出熏香皂,“怎么连厕所里的东西都拿!”

上衣兜里拿出水晶小摆件,“这个是……”

“这个是接待室里的装饰。”刘瑕说。

欧阳先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实在对不起,刘老师,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又是什么!”

衬衣兜里是一张刮刮卡,另一边裤袋里拿出跳跳虎,西服内袋里居然掏出一块手表,欧阳先生终于绝倒,“这不是我的表吗——我出门时还带着呢!你什么时候拿下来的?”

小迈就对他父亲没心没肺地嘻嘻笑,就像是一只小动物,全然听不懂人话,主人的动作越大,他就越高兴。

欧阳先生把一大堆杂物放在桌面上,手扬起来要打,刘瑕说,“欧阳先生——”

他的手颓然止住,放到英气的脸上搓了两下,气势全然低沉下来,不复之前签字付钱时的矜持——这一刻,他不再是消费者,而是个需要帮助的绝望人。“我看我也不要给你解释病程了,刘老师——实在拿这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过后就是变本加厉。家里两老又宠得厉害,我说送去念文武学校,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成绩下落幅度极快,并发展出偷窃癖,和成人沟通困难,经过数次转学,情况越来越差,家属中,祖父母性格急躁,父亲配合意愿不高——

“欧阳先生,这正是我要和您说明的一点。”刘瑕说,“您是小迈的直系亲属,父母在孩子心中,永远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在欧阳先生能开口解释之前,她又比了比脖子。

“衬衣底下。”

“啊?”欧阳先生有片刻愕然,但很快醒悟,“小迈,你——”

当他从小迈脖子上掏出一串蒂凡尼项链之后,欧阳先生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在小迈纯真的笑脸,以及刘瑕的微笑里,他捂着脸冷静了几秒,“行的,我明白了,公司再怎么样也不如儿子重要。以后只要没有紧急出差,我都尽量过来。”

刘瑕一边观察小迈的表情,一边在案卷上画了几道,把‘父亲配合意愿不高,沟通困难’删去,写上‘父亲因工作忙碌,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好的,欧阳先生,不过,其实也不是硬性要求一定要您来,小迈的母亲如果有空并方便的话,由她陪同也可以。”

小迈依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即使提到母亲,也没让他的表情有什么改变,他把双手坐在屁股底下,开始大幅度地前后摇晃,倒是欧阳先生怔了一下,脸上开始有些故事,他迟疑地瞥了儿子一眼,“唔,但她现在人不在上海……”

刘瑕点点头,继续写:咨询者在提及母亲时,肢体语言有显著的紧张表现。“好的,那么就从下周开始正式咨询好吗,我这里也有些特殊的用具需要准备,这一周我会看一下您带过来的资料——”

她看了小迈一眼,他已经把手抽出来了,笑容更加灿烂,几乎是在冲她炫耀自己的一口白牙——她忽然若有所悟,“小迈。”

小迈的双眼顾盼过来,做了个疑问的表情,他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小孩,一脸开心的笑容,让他更加讨喜。

刘瑕也对他笑,“刚才在外面房间的时候,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啊,为什么进来就不说话了,不喜欢我吗?”

小迈继续笑,他摇摇头,包子一样的小脸蛋皱出了两个开心的褶。

刘瑕的笑容也更开心了,“小迈,你能张开嘴吗?”

欧阳先生长期忙于工作,没有带小孩经验,单独带着孩子过来咨询就诊,对他的挑战不下于一次紧急跨国会议,他的克制力,在从不断搏斗的儿子口中,狼狈万状地拉出一条铂金项链时,终于告罄,在小迈的低狺中,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和儿子一边死命往外扯链子,一起哭了起来。“小迈,天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儿子,天啊,天啊……”

小迈细细的牙齿咬着项链,和爸爸拔河,包子一样的腮帮子鼓起来了,他说,“嗷嗷嗷啊呜呜呜——”

“天啊,”张暖摸着脖子,重复说,“天啊,刘姐,我得收回我的话了,真的——沈家人绝对不是今年最极品的客户,这个欧阳迈,真是——”

她按下播放键,指着监控录像说,“应该就是这里了,录像看不清楚,被他的头挡住了,不过他的手是环在我的脖子上。”

从监控录像上可以看到,小迈在待客室里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嘴里还胡乱喊着些‘冲击波’之类的孩子话,而欧阳先生站在窗边打电话,时不时试图用眼神控制儿子,只是收效甚微,过了一会,小迈栽倒在地毯上,张暖连忙上去处理,小迈顺手就抱住了前台姐姐的脖子,被她抱了起来。

“嗯,注意他的手部动作,解开项链以后,直接含住项链坠子,然后在你起来之前把项链全吸进去,就像是吃面条——”刘瑕把小塑封袋里的金面条递给张暖,它已经被小迈咬成了两段,“这算工伤,这个月给你多开点奖金。”

“谢谢刘姐。”张暖暖应得又响又甜,这也当然,毕竟金链子还是她的,而欧阳先生已经为这袋面条付过账了,等于到手多赚一条,“这样的客户多来几个,我就发了——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欧阳迈简直就是奇才啊,他是怎么,受过专业训练吗?还是神偷转世?才六岁大的孩子!手脚就这么利落,要不是刘姐你眼利,他真就把项链带回家,我也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刘姐,你在看什么?”

“嗯?”刘瑕回过神来。

“电脑。”张暖暖说,“你一直在看屏幕——是不是又看出什么不对了?天啊,小迈不会还偷了什么吧——”

“没有,我在想下午还有没有预约。”刘瑕说,她直起身子轻咳了几声,“好了,你让阿姨来收拾一下,我先进办公室了。”

张暖暖说,“噢,好——”

刘瑕在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里走进办公室,并没有马上唤醒屏幕——这不得不说是张暖眼神带来的压力,她在椅子上来回晃动了几下,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当然,不是叹气,因为刘瑕是不会叹气的……

好吧,这么有娱乐性的案子都没出面吐槽,沈钦不是在忙,就是不敢/不能/没心情出声,看起来,昨天自己的回应,虽然已经经过再三考虑,态度上极度克制,但终究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刘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追你?”

“你为什么不让索隆把魔戒丢进末日火山?”

……好吧,这句基于本能的吐槽也许不算太克制,不过她也很快做了补救不是吗?从逻辑上来说,沈钦当然可以做出这样的恳求,不过即使她愿意配合,对他的帮助也很有限,再说,她始终觉得他的‘追求’只是对于痊愈的本能渴望,是一种求助的表现……

*有看到刚才的监控吗?*——在按下发送键以前,她又把文字删掉了:不行,虽然签了第三者知情许可书,但终究,主动和沈钦吐槽,与他半强迫介入,自己半无奈配合还是有不同的,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么快就培养出了与沈钦交流咨询的习惯?这可并不太好,在她原本的认知中,默许沈钦对咨询的偷窥,只是因为这似乎是他治愈自己的一种特殊形式……

唔,不过欧阳迈的案例,和沈钦的契合度似乎要比钱小姐、孙女士都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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